陽光溫暖地覆蓋着整齊的地磚,兩道身影安靜地伫立在距離教室不遠的長廊邊緣,風吹起長袍的下擺,讓它與爬藤們一起唱響秋日的樂章。
這陣風也為伊瓦林帶來了有趣的消息,優雅的女士裹緊袍子饒有興味地笑起來:“很有趣的孩子,從前我一直認為,盡管她不像安道爾從前那樣嚴肅,但至少她看起來非常乖巧……可是恩德羅加總是出人意料。德雷克,你說呢?”
“我不這麼認為,女士。”德雷克皺着眉頭,“盡管我并不認可祭司本人的理論,但身為學院的學生,恩德羅加小姐的行為已經違反了基本的禮儀與校規。”
“但很新奇,不是嗎?一個敢于直面權威與規則的孩子。”伊瓦林溫和地看着他,“放松些老朋友,我很感謝你制定的那些規則堵住了議會的嘴,但某些時候,我并不希望執行它們。弗都斯是個包容而自由的地方,我不希望它因為外界的任何因素改變。”
“說老實話,我并不覺得這種堅持有意義。”德雷克不贊同地望着她,“擺在他們之中大多數人面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麼成為驅魔關防衛軍的一員,要麼組成觀測站的獵魔團進入荒野。伊瓦林,我們生在一個并不和平的時代,千年來沒有人能解決獸潮的威脅,甚至至今我們仍舊弄不清它的成因。虛假的自由與象牙塔對他們沒有任何意義,而且……她是一個恩德羅加。”
伊瓦林沒有和他繼續争論下去,校長将自己的目光重新放回了教學樓的方向。她說:“你來自驅魔關,我明白你們對一個恩德羅加的期待,但苦難是無法對抗苦難的。我有我的堅持,而你,老朋友,你還有充足的時間見證她們的腳步。如果實在有顧慮……”
“不妨去找安道爾聊一聊吧。”
教室裡已經安靜無聲。
法師的神色一如既往,沒人能從那張好似西塔山的冰雪一般冷淡的面容上窺見分毫的裂痕。金發少女的貿然提問究竟有沒有真的觸怒她,恐怕所有人對此都不得而知。
他們能做的僅僅是旁觀這個不那麼美妙的插曲。
“魔力的本源啊……”安塔利亞低下頭,思考了一會兒,回答說,“作為弗都斯的一員,我的答案遵循普世的觀點——它是生命與這片大地的共鳴。馭法者通過先天的感應或後天的學習來控制魔力,并把它具象化成了最契合自己的表達形式,魔法師作為最典型的代表,經過數千年的歸集與演化,總結出了無數的流派。”
這個問題并沒有正确答案,千百年來學者們對它争論不休。史學家說魔力的概念可以追溯至神代;教會的信徒堅信正是逝去的舊神們創造了這個富有魔法的世界,它是神明們給予人類的饋贈;而魔法師們……
被寫入書本、如今被訴諸于口的理念就是回答。
在數千年以前的殘缺記錄中,星辰并不是可望不可即的事物,或許這也是魔法協會認為星辰魔法偏門卻有理可循的理由之一。但不論曆史如何記載,莉安娜的例子又是如何鮮活,現在的占星術與星辰的連接終歸已經脫離了“人”能掌握的範疇。
這同樣也是安塔利亞提出那個疑問的原因。或許屬于恩德羅加的不安分因子的确在蠢蠢欲動,但她很清楚自己想從貿然的提問中得到關于什麼的答案。
少女的目光重新垂落,掃過自己面前羊皮紙上的那個名字。
【莉安娜·科道恩。】
站在魔導師的立場上,希爾本不會反駁來自學院教科書的回答,但法師在聽完後沉默了幾秒,出乎意料地反問:“馭法者的共鳴在長久以來被視作與大地的連接,但如果按照這個理論,除馭法者之外的人,等同于被世界抛棄了嗎?”
安塔利亞一愣,立刻道:“不,并不是這個意思。”
“我看過弗都斯教案上有關這個問題的最基礎的表達,但一個尚未被證實的觀點,不應該是被奉行的真理。”法師擡起手做了一個下壓的手勢,同樣在沒有感受到任何先決咒文的前提下,安塔利亞被一把按回了椅子上。
“馭法者的稀少,成為了千年裡無數法師自傲的根源,我從不否認魔力的強大。但一位魔導師同樣不敢直面劍刃的鋒芒,職業并無優劣,它們殊途同歸。”希爾将目光投向了教室最後排的那幾個學生。
屬于戰士系的三角紋章有些格格不入,但它們仍舊倔強地閃爍着自己的光芒。
“在我看來,魔力的本源也僅僅是一種人類所能觸及的力量表達,而它們本質并無不同。”她的目光重新轉向金發的少女,“如果你想提出的是這個問題,那麼這就是我的回答。占星術,它是其中的一條佐證,莉安娜選擇了成為魔導師,所以它更為人所知的名字叫做星辰魔法。”
安塔利亞下意識擡頭,她肩上的魔力已經散去,隻要她願意,此刻可以再次站起來回應這個答案。但還不等她有所動作,台上的法師就已經走到了她面前。
希爾垂下眸,冷淡地說:“希望下一次,在你向我提出關于占星術的問題之前,你自己能先擡頭看一眼普維斯的天空,恩德羅加小姐。”
桌上的手稿倏然被擡起,随着“啪”的一聲壓在了羊皮紙上。
屬于莉安娜的名字就此被遮蓋。
一旁的克莉絲汀手心滿是汗水,她的目光緊張地在兩個人臉上來回梭巡,但很快,她驚愕地發現好友放松地笑了起來。
安塔利亞将手放在了手稿的封皮上,站起身向法師長長地鞠了一躬:“感謝您的解答,教授。我會考慮您的建議的,可惜,學院有宵禁,否則恐怕沒有比夜晚的鐘樓更适合觀星的地方了,不是嗎?”
希爾垂眸看了一眼她手掌覆蓋的位置,過了一會兒,輕輕點了頭。
“你說得沒錯,坐下吧。”法師重新邁上講台,平靜地說,“現在,該回到占星術的課程本身了。”
這堂課餘下的時間就像窗前的日影一樣悄悄溜走了。學生們三兩成行,帶着如約被遺留下的手稿陸續離開了這間教室。
對于年輕的法師們而言,她們未必能領悟莉安娜本人的星辰魔法,但關于魔力的猜想與記載已經是一筆珍貴的财富。而對于戰士們,這堂課的理論也足夠新奇。
當然,這些都是針對撐過後半堂課的人而言的。
幾乎超過一半的人在聽了十幾分鐘後就倒頭睡了過去,這樣的占比,幾乎能與斯賓塞教授的上古史課比肩。
理論上的占星術的确無聊枯燥。
克莉絲汀打着哈欠,在遠離教室後忍不住抓着安塔利亞手臂搖晃:“吓死我了,我還以為祭……維洛迪斯教授因為你的舉動感到冒犯了……安妮娅,你平常不會這樣,今天是怎麼了?”
“隻是有點好奇。”安塔利亞抱着書本站在樹蔭下,她踩着最邊緣的花壇線條,向前走動時鞋跟發出哒哒的響聲,“對教授,也對莉安娜本人。”
這個回答讓克莉絲汀有些疑惑,她撓了撓頭,問:“你不會真的想去學占星術吧?我可從沒聽說過魔力表現形式能夠在修習的中途更改……啊,難道是因為你的魔晶?”
她們并沒有特意放低交談的聲音,路過的幾個學生聽到後半句話,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兩眼。其中一個同樣佩戴着魔劍士徽章的高年級學生忍不住提醒道:“魔晶是魔劍士力量的根源,也是限制我們被魔力反噬的鎖鍊,在凝結魔晶的道路上從未有捷徑可走。學妹,你……”
安塔利亞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地連連擺手,說:“我沒有這個意思,也無意亵渎魔劍士的榮耀,還請學姐不要誤會。”
“對于占星術,它隻是我的個人興趣。”少女捏緊了懷中的手稿,頓了一下說,“我沒有把尚未驗證的占星理論應用到魔晶凝結的意圖,更沒有這方面的能力。魔劍士的修習困難重重,我沒有必要給自己找麻煩。”
高年級魔劍士聽後臉色緩和了許多,她同樣在今天的課堂上,當然也知道面前的新生是誰。于是她想了想,停下腳步打算再多勸慰一下這位來自久負盛名家族的孩子,但她隻往前走了兩步,就有一個刻薄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
“困難重重?我想除了你之外,曆代從沒有哪一個恩德羅加直到弗都斯入學還沒有任何魔晶凝結的迹象,别給自己找借口了,恩德羅加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