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了,她從那片黃沙裡逃出來,但沒完全逃過。
昭歌忙搜羅身側布包,遭遇了這通變故,還好她的東西沒丢,吞下一粒逍遙丹後,耗盡的靈力并不能立馬恢複,她拉住邵虹努力比劃,可沒等邵虹明白,那股如影随形的怪疼又瞬間吞噬了她。
昭歌雙手摁住頭,癱軟在地,疼到渾身發抖。
更多肆意亂跑的百姓被銀絲割了喉,血流成河,屍體散了一地,邵虹朝呆愣的衆弟子吼道:“你們在幹什麼!拿下他們,那女人是妖!”
蒲灏飛速清理完銀絲,疏散一批百姓後,帶衆人圍了過去:“霍天!你這個叛徒,你真敢和妖邪勾結!”
霍天冷笑着再次散出銀絲逼退他們:“我勾結了又如何,你們方才不是還信我,願意站在我這邊的嗎?呵,别以為幫我說了兩句好話,我便會忘記你們當初那副嘴臉!之前散布流言诋毀我時,你們沒想過會有今日吧!”
伴着笑聲,他掌心托出那顆明晃晃的白霓珠。
昭歌聚起恢複的靈力,硬生生逼出了喉嚨裡那截銀絲,忍痛朝他跪爬過去,吐着血道:“不要!師兄!”
沒爬幾步,被人流撞倒,重重摔出去。
“攔住他!”昭歌聲嘶力竭。
她等候多時的真相揭露了,但她已無力改變。
“你要幹什麼!”更多十六家弟子察覺異樣沖上去,白铮笑得分外明媚:“忍了多時,總算能動手了。”
她探出白皙的雙手,指尖幽黑的妖力纏繞,輕易穿透那些弟子的胸膛,連續掏出數顆血淋淋跳動的心髒。
霍天也劃撥手腕,讓自己的血浸潤白霓珠,神情癫狂地望向四周的人:“我要你們全都去死!”
“不要,不要——”
昭歌凄厲的哀求被慘叫聲掩蓋,濃黑的妖氣遮蔽月色,同時,白霓珠封印被解除,發出一陣強烈灼目的白光,哄地一下,映亮了整座松陵城。
光芒暗了,黑蒙蒙的雲霧拔地而起,霧中水珠密密匝匝,牽成大片厚實的水簾鋪滿夜空,烏雲蓋頂,一層層堆積後,又往下沉過來。
黑暗籠罩四野,昭歌受不住疼痛,終于暈了過去。
沒過多久,又從劇痛中蘇醒。
睜眼時,她滿臉是汗,頭部手背紮滿了細長的針。
邵虹與幾個尹家弟子守着她,都十分狼狽焦急,顯然才從縣衙那裡死裡逃生沖出來。
昭歌有很多話想問,一開口,隻能發出沙啞的慘叫。
那種疼痛從頭顱裡延伸到了整個身軀,她感覺自己被人架在烈火中炙烤,周身熱辣辣的疼,疼得發癢,想伸手去骨頭上抓撓,胃裡更是燃起強烈的饑渴感。
邵虹在說什麼,她根本聽不清,隻見他們繼續給她紮着針,不多時,她又暈了過去。
然而這次,醒得更快了。灼燒的痛楚也愈發強烈,她毫無尊嚴地在地上翻滾掙紮爬動,冷汗濕透了衣衫頭發,隻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
前幾次發作時,她都在睡夢裡,毫無意識,記憶全失,此刻才知,霍天給她的折磨,遠遠沒夠。
他是故意等到這刻,才讓這種痛苦全然爆發的吧。
師兄,你赢了。
昭歌意識不到自己在哭,隻感覺邵虹生硬掰開她的嘴,将她血肉模糊的手拽出去,旋即塞進來一團布。
“夫人,不行,藥和銀針完全不起作用,再這麼下去她會死!”
随行的弟子手忙腳亂,邵虹也急出了汗,道:“先按住她,别讓她咬自己。”
“夫人,她這分明是……”有弟子驚悚道。
邵虹心跳如雷,目視昭歌燒紅的面頰上條條綻起的猙獰青筋,咬牙道:“你去準備。”
“啊?”
邵虹瞪過去:“外面剛死了很多人,弄碗血很容易,要小孩的,快去!”
“是……”
一碗溫血很快端來,邵虹接過道:“把她扶起來。”
昭歌幾近虛脫,被攙起來,眼皮濕漉漉地閉着,邵虹掐住她下巴:“快喝。”
昭歌先聞到誘人的香氣,看清後,理智瞬間回籠,一掌打過去:“拿走!”
邵虹從容避開,道:“不喝你會死!”
“我死也不喝這種東西!”昭歌憑着最後的一絲理智往後縮,逼迫自己遠離那碗誘人的血,不行,不能喝,前幾次她沒有知覺,無法自持,而這次她完全清醒着,再難容忍自己做出這種妖邪之舉。
她搶過他們的佩劍,從自己右臂剜下一塊塊血肉,妄圖壓制那股入骨入髓的焦渴感。
“陸昭歌!”邵虹見她自我折磨,硬生生拽她過來:“放血的那人已經死了,這次你沒有殺人!”
昭歌哭着推開她:“他們就是想讓我對人肉人血上瘾,到最後難以自拔地去殺活人,我絕不能!”
可是,太疼了,忍耐地越久,疼痛越甚,遍體關節處像有活蟲在咯吱咯吱的啃咬,昭歌知道自己再難承受,看準背後的牆壁,一頭猛地撞上去。
鮮血瞬間糊了眼。
見她又暈了,邵虹攥緊拳頭道:“還愣着幹什麼,去,給她灌下去。”
弟子遲疑接過血碗:“可陸姑娘說……”
“你以為她還有選擇嗎?她不喝就會一直疼,疼到死,”邵虹眸中爬滿血絲,“霍天這個畜生,就是要活活逼死她才罷休,我就知道,他絕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
又一次醒來後,昭歌在床上躺了很久。
窗外天色透着朦胧青藍,看起來,是次日了。
磨人的痛感消失,她摸了摸額頭包的紗布,坐起來,便看到了桌上空着的藥碗。
那碗血的去處,恐怕是她的胃裡。
昭歌難受了一陣,發覺自己連吐都吐不出來。
師兄,你想我死的話,其實何必這麼麻煩,可想想,她又絕望了。
霍天明顯是要她生不如死。并且,他很精準地選對了法子。
唯有最親近的人,才了解她,知曉她的弱點,痛處,傷口。刀捅進去,方可直徹心扉,一擊緻命。
等淚水陰幹後,昭歌掀開被子下了地。
霍天的背叛,是她這短短二十年人生裡最痛的一筆,絲毫不遜于當年陸家滅門,淩虛逝世。
可她還得站起來,去面對。
簡單兩個字,聽着,怎麼那麼讓人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