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虛道:“這兩件法器不同其他,需謹慎對待,你記清楚位置,來日看管好,别弄丢了。”
他取了符紙,開箱,裡面放着顆拳頭大小的白色圓珠,飽滿潤澤,光彩熠熠。
昭歌稀罕道:“這是何物?”
淩虛:“此物名白霓珠,沒什麼大用,但若落入歹人手裡,偷出去砸碎,此地方圓百裡,會結出無人能解的結界,如迷宮一般吞噬所有人,百年不散,神仙難消,千萬仔細保管。”
昭歌覺得這形容有點耳熟,可一時想不起來,淩虛拿起另一件,那是面泛青光的鏡子,黯淡落灰,目測年代久遠。
“此物,是一隻被打回原形的鏡妖所化,妖力強大,能追溯過去,探究未來,但這鏡妖以人壽為食,若被人利用,會亂凡冥兩界綱常,你也需嚴加防範。”
這兩件法器,皆幹系重大,是責任。
她能承擔多久呢?誰知道自己會不會死在明天,淩虛把聽雨齋傳給她,實在是所托非人。
失意片刻,昭歌有所察覺:“師父,你為何忽然與我說這些?”
淩虛狀若無意:“你總是要知道的,中元節快到了,忌出遠門,你準備好了,早些去蕭國吧,明日,我先閉關了。”
他凡閉關,短則數月才會出來。
不知何故,昭歌看了他好幾眼,仿佛這一轉身,便再也見不到師父了似的。
***
深夜,霍天處理完葛二,獨自走在松陵城内。
羅刹鳥之事留給百姓的陰影至今未散,加之鬼節将臨,得避諱,夜市偃旗息鼓,街上行人零星,來去都跑得飛快,連無家可歸的乞兒也難見蹤迹。
霍天煩悶加快步伐,行進長巷,前方忽有人緩慢經過。
殘月森森,那女子身着拖地紅裙,提了盞亮白的紙燈籠,儀态端芳,似從路口幽然飄過。
霍天看清她側臉,人傻了一瞬。
那個女人,怎麼長的那麼像沈香寒?
他跑出去在街頭四顧,人卻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是幻覺?還是沈香寒聞聽有人诋毀她,九泉之下顯靈了?
霍天譏笑一聲,乘輕功回了聽雨齋。
秦詩給他留了門,他進來後,未置一詞,森冷的眸光自她身上一掠而過。
秦詩注意到了:“你怎麼了?”
霍天看向齋中:“他睡了嗎?”
秦詩估摸他這個他,指的是淩虛,道:“沒呢,長老屋裡還亮着燈。”
霍天往淩虛住處行去,這個時候了,他沒睡,是在等他吧?正好。
到了地方,他連門也沒敲,徑直掀開踏入。
燭火晃了三晃,他理直氣壯地進來,淩虛并不吃驚,從桌前站起,到窗前,背對他站定。
霍天道:“我為何進不了昭天樓,師父可以給我一個清楚的解釋嗎?”
淩虛偏頭斜掃他:“因為樊家,夠清楚了嗎?”
這是個正常的理由,霍天無可辯駁,道:“好,那他們有意散播的流言呢,是真的嗎?”
憋了十多年,他終究問到這裡了,淩虛挺直的脊背仍像一堵牆,拒他千裡,霍天道:“眼下隻有咱們兩個,師父大可不必隐瞞,二十幾年了,有些事遲早要面對的。”
他是,他也是。
淩虛似乎怔了怔,道:“你與我沒有關系,與沈香寒也并非親生母子,滿意了嗎。”
“你什麼意思?”霍天憤慨。
淩虛道:“就是這個意思,你不是沈香寒生的,是她撿的!”
晴天霹靂打下來,霍天懵了:“這不可能!我們明明生得很像。”
淩虛笑聲裡帶着嘲諷:“那是湊巧,我與昭歌還八竿子打不着,都有人說我們長得像親父女,你像沈香寒又如何?”
霍天心慌意亂:“那她怎麼會認識你!”
“她與我,僅是有過數面之緣的故交,那年來臨江見我,實為湊巧,撿到你,也純屬意外,養大你是她好心,将你交給我,是她感覺自己重病難愈,怕你無人依靠,會餓死街頭,我收下你,不過順手還她一個人情。”
淩虛今夜脾氣好得不像話,霍天做足了挨罵的準備,此時卻像一拳打進棉花裡。
他說得有理有據,他覺得自己應該抓住什麼,可最終,沒找出半個能問的點。
自己的身世,便這樣簡單,泯然無奇嗎?一個棄嬰而已?
淩虛道:“你若仍舊存疑,自己去查你的身世,别再來問我!”
霍天笑了笑:“是不是我死在外頭,你也絲毫不在乎?”
他并非他的生父,可作為師父,他的冷漠偏袒也到了極緻。
淩虛緊盯着他道:“在乎?我也好奇,若受挫遇難,你會一氣之下去自盡嗎?”
霍天被這話死死纏住,抖顫的手猛地攥緊,以他的性子,當然不會,死也不會。
淩虛對他的心裡了如指掌:“看吧,你何其惜命,遇事會逃會躲,還用我替你擔憂?”
這場對峙,以霍天砸門而去告終。
輾轉反側到午夜,忍着混亂跌宕的心緒迫使自己睡着後,霍天做了個噩夢。
夢裡,又回到了七歲那年,沈香寒将他遺棄,而聽雨齋的門,始終叩不開,他像條喪家之犬在雨中哭嚎,拼命呼喚娘親,蒼茫遼遠的天地間,卻無一人回應他。
驚醒時,滿身冷汗,隐約感覺沈香寒真在門外喊了他一聲。
他倉皇奔出,屋外夜風纏綿,四野俱靜,哪有什麼人。
好端端的,怎麼做這樣的夢了,回屋蒙住頭的一刻,霍天再度憶起幾個時辰前,在松陵巷口看到的那道人影。
并非幻覺。
真有個像沈香寒的女人從那經過了,可她到底何種身份?
暗夜紅衣,非鬼即妖。這樣說來,她自他眼前經過,便不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