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各懷心事，受流言所擾的不止他們，樊見山和牧三途下葬後，樊淵想等那陣疲累過去，放出葛二，一舉震驚整個捉妖界，有關自家的流言卻先冒了出來，愈演愈烈，險些傳到臨江。

乍聽到這荒謬的話，樊淵隻當是陸昭歌故意散播的。

鬧鬼？陸靖原一家子死後根本變不成鬼，他們的魂魄都被妖邪分食了，三界中查無此人，談什麼怨恨難平陰魂不散！

松陵百姓在羅刹鳥夜襲事件後猜出了部分内情，這段時日對樊家盯得很緊，謠言一時難以抑制，漸漸地，流散到了臨江。

樊淵在王九陽提醒下，覺出此事與尹家有關，他讓簡妤殺了尹皓钰，邵虹那個毒婦焉能善罷甘休，可她也無法操控傘妖殺樊見山，除非……她和陸昭歌勾結了。

尹家屢次造此，他對他們的忍耐也消磨殆盡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樊家謀害陸北華一家老小的風言風語甚嚣塵上時，又有人說裡面有尹家參與，當中細節，條條詳盡，比鬧鬼這種半真半假的猜疑更叫人信服。

等了兩天，成功混淆視聽後，樊淵正想對尹家下手，尹家先有人來找他了。

燥熱的夜裡，尹風遙破天荒登門求見，王九陽覺得非同小可，禀報了樊淵。

尹風遙依然坐着輪椅，被人擡了進來，樊淵傲然打量他，道：“不是說好永世不見的嗎。”

尹風遙仰頭看着他，瘦削的臉頰在光影裡明暗交替：“我再不來，你是否打算直接滅了我家？那些謠言是誰傳出去的？”

樊淵冷然道：“你們違背約定在先，過了這麼多年，居然敢将陸靖原一家的死翻出來大做文章。”

尹風遙道：“這事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那便是邵虹了。”

尹風遙激切道：“不是她，也不是尹世霖，與我們無關，你可以去仔細查問。”

樊淵聽笑了：“是與不是，無關緊要，你以為你們還是過去的尹家嗎？别說是你，就算是淩虛陸昭歌親自找來，又算什麼？我統統殺了便好。”

尹風遙攥着把手，隐忍道：“你眼下是勢大，連京中都得給你三分面子，但你也别把人逼得太急了，淩虛尚在，陸昭歌也不怕你，我一條賤命死了無所謂，你的命可金貴着呢，你就不怕他們與你魚死網破嗎。”

樊淵譏諷道：“我當然不怕，可，你會怕，邵虹會怕。”

尹風遙神色驟變。

樊淵笑道：“陸昭歌馬上會知曉，當初陸林楓與你稱兄道弟，情誼深厚，你卻因為嫉妒他，背叛了陸家，若沒你，我如何能在那麼好的時機滅了她家滿門？”

“尹風遙，回去等死吧，即便陸昭歌大發慈悲不殺你，我也不會放過你。”

希望破滅，尹風遙恨樊淵，也恨自己，道：“多行不義必自斃，樊掌門，你也小心些。”

道完，他悲戚痛哭，一會兒又仰天大笑，瘋瘋癫癫，樊淵怒不可遏，但要滅尹家，先得殺邵虹，動這個無人在意的病秧子廢物，隻會惹人笑話，他命手下将他扔了出去。

從樊家出來後，尹風遙自知死期将至。

他錯了，大錯特錯。

昔年在尹家，他過得異常孤寂，生母早亡，尹長峰癡迷醫道百事不問，邵虹這個嫡母從來視他為無物，長輩不喜，而同輩中，大哥尹子珏待他很好，可惜忙忙碌碌難得空閑，尹世霖常來看他，然他活潑好動，與他這個廢人玩不到一塊。

後來，尹家開辦學堂，請了遠近聞名的夫子授課，陸林楓過來聽學，他們年紀相仿，同樣醉心詩書，因此相熟。

陸林楓知他心思敏感，處處謹慎，時常施以關懷，可他依然，對他生出了嫉妒。

他自幼身患頑疾，習武無望，陸林楓卻得了陸靖原的真傳，武藝高超，年少成名，初次參與盛會便拔得頭籌，引發捉妖界震蕩。

他無父無母，孤單凄涼，陸林楓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前有陸靖原為他引路保駕，後有那樣耀眼能幹的母親呵護關心，一家人和睦恩愛，讓他豔羨得流淚。

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哪怕天子驕子，占盡先機，陸林楓也從不驕橫，他待誰都平易親切，那樣的光風霁月，萬衆矚目，襯得他卑微扭曲如地上的黴塵爬蟲。

升米恩，鬥米仇，古話不假。有一日，當陸林楓照常提醒他天涼了，出門要多穿件衣衫，免染寒氣時，他忽然心生厭惡。

嫉妒如烈火迎風，恣意燃燒，輕易吞噬了他的理智，他想毀了陸林楓，毀掉他擁有的一切。

上天似是聽到了他的心聲，此後不久，他偶然從家中書房裡翻出本古書，上面載有檀木如意的傳說。

他豁然開朗，于是找到對陸家虎視眈眈的樊淵，與其聯了手，從白蟒峰内挖出了那柄如意。

八年前，陸家滿門在北地被妖邪所殺，隻回來了一個幼弱的陸昭歌，聞聽他們死訊時，他感到一陣夾雜着痛楚的快意。

此事，邵虹從始至終不知情，唯有尹子珏察覺到他的異樣，逼問過幾次。

最終，他惱羞成怒，一氣之下承認了，向來溫和的尹子珏，連續扇了他四五個耳光。

“你害的不止是陸家，你還害了整個捉妖界！”

那時，他自暴自棄，倔強反駁：“我就是這樣的人！哥，我站不起來，我是個廢物！你明白嗎？”

尹子珏痛惜地看着他：“你人廢了，心也廢了。”

他又覺害怕，害怕這樣污穢不堪的自己，哭求尹子珏為他保密。

在他以死相逼下，尹子珏瞞了這件事，後來，陸昭歌每每來家裡玩時，尹子珏都會望着她呆滞許久。

三年前，尹子珏彌留之際，叫了他過去，對他說：“害人終害己，這一切全是報應。”

現在，這報應到他頭上了。

渾渾噩噩回到家裡，尹世霖在房中等他，看他這樣，驚吓道：“哥，你去哪了？”

滿腔恨意流變全身，尹風遙抓過他，笑道：“我去找了樊淵。”

“你……”尹世霖惶然道，“是為了那些流言嗎？”

“那些流言是真的，當初陸家人為妖邪所害，我才是幕後真兇，沒有我，他們不會那麼容易死。”尹風遙坐在那，原地未動，卻吓得尹世霖連連退避。

“你瞎說什麼呢？”

尹風遙狂笑道：“事實就是如此，我敢作敢當，你聽清了嗎！”

尹世霖摔倒在地，恐慌而無助地顫抖：“你瘋了嗎。”

“是啊，我早就瘋了。”尹風遙悠然一笑，看着尹世霖的眼淚成片滑落。

***

将尹風遙趕出府後，樊淵心情大好，用了晚飯回房時，院裡響起凄慘的哭泣聲。

他瞟了下，是廚房的管事在罵新來的丫鬟。

小丫鬟呆呆俯跪，抽泣着動也不敢動，轉頭看過來時，一張小臉倒是白淨細膩，梨花帶雨。

樊淵心間撩起一股邪火，頓住腳步。

身後侍衛輕松會意，深夜，小丫鬟被帶到他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