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長雲堡後,她與蘇辛便再無半分糾葛。
令山點頭,捂着傷口起身。
溫阮從容地收拾着東西,令山在一旁手足無措地幫着她,細細打量她,見她果然沒有一點傷心,才終于放下心來。
收拾了大半日,終于帶上全部家當,溫阮領着令山坐上離開長雲堡的馬車,一個小厮連滾帶爬地撲到馬車前,哭着說:“夫人,不好了!堡主他……堡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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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辛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時候,大雨傾盆,他眯着眼,用帶着血污的手握緊被泥濘弄髒的穗子。
死亡來臨時,他才知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原來,他不是不愛妻子,而是不知自己愛妻子,他不是愛着賀音,而是以為自己愛賀音。
“阿阮……我錯了。”
蘇辛痛苦地閉上眼,再睜眼時,雨停了,他已不在混亂的戰場,他也已不是蘇辛,而是蘇岺辛。
睜眼的那一瞬,蘇岺辛便有了一個意識,他是在夢裡,阿阮的夢裡,他變成了蘇辛,一個傷了阿阮的心、該被千刀萬剮的臭男人!
拖着一身的傷,緊緊攥着那隻裹着紅豆的穗子,蘇岺辛在山林間披荊斬棘,躲避着追殺往長雲堡趕。
他要與阿阮說清楚,那都是誤會,他對賀音沒有半分男女之情!他是想利用賀音,讓父親以為他有病,好擺脫世子身份,帶阿阮離開武安侯府。
他将賀音視作無足輕重的人,從未想過賀音能影響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也以為阿阮不會在意賀音的存在,能等到他與她說明真相的那一天。
可原來,阿阮心裡有這麼多委屈,這麼多的難過!
他更不是被母親逼着留後,才肯與阿阮歡 | 好,他恨不得每日與阿阮在一起,可是,阿阮守規矩,他怕她難受;阿阮身子弱,他不敢放縱。
他更從未有過敷衍阿阮的心思,他隻是信任阿阮,所以事事都放心交給她,他從沒要求過阿阮必須盡心盡力,做到最好,每一件事,他都有為她托底的信心,哪怕阿阮做得不好也沒關系,可是,阿阮從不說半個“難”字,他很感激,也很得意,自己的妻子如此賢惠。
事到如今,他才知自己有多荒謬!
“阿阮,等着我……我們解開誤會,我們不要和離……阿阮,等着我……”
蘇岺辛拖着很嚴重的傷,氣喘籲籲地在山林中徒步,腿上的傷深可見骨、不停流着血,可他咬着牙,不停地往前走,盡管每一步都是錐心刺骨的疼,可他沒有停歇半分,他怕晚了,錯過與阿阮說清楚的機會,他怕晚了,阿阮就不肯信他說的話了,他怕晚了……他太怕了,他已經晚了太多、太多……
七八年,阿阮等了他七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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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雲堡的正堂裡,溫阮瞧見一個蓋着白布的簸箕,皺起眉頭。
隐山腳下,蘇辛與魏承松的決戰,以兩敗俱傷告終,據說魏承松吐血而亡,蘇辛随即喪命奔赴黃泉追趕魏承松,繼續決戰,隐月山莊不講武德,為給魏承松報仇,對蘇辛的屍體實施了殘忍的報複行為。
胡三羅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我的堡主呀,你死得好慘呀,被人一刀刀砍成了爛泥,是我老羅一坨一坨從地上扣起來的,堡主啊堡主——”
他仰着頭,大肚子一鼓,發出一陣哭嚎。
旁人:“羅堂主,你憑什麼說這攤爛泥是堡主?”
胡三羅掀開白布一角,露出一隻大腳趾,“你們看,這就是堡主的大腳趾!”
旁人:“你憑什麼說這是堡主的大腳趾?憑一根大腳趾,你就說這是堡主,胡堂主你這是在糊弄咱們!”
胡三羅:“你們待堡主不忠心,連堡主的大腳趾都不認得,我卻是認得的,這就是堡主的大腳趾!千真萬确。夫人可以作證!”
旁人:……
溫阮:……
胡三羅抹着眼淚,走上高位,“隻有我這樣忠心的人,才可以接替堡主的位置,從今往後,我會把堡主放在心裡,堡主的重擔我來抗,堡主的夫人我來照顧!”
他說着,将一隻胖手伸向溫阮。
令山盡管有傷在身,仍舊拔劍,一下指向胡三羅的咽喉。胡三羅吓一跳,收回手,眼神變得兇狠,一揮手便讓人将令山抓了起來。
胡三羅看着溫阮,笑呵呵地喚一聲:“夫人。”
溫阮冷笑,看向角落裡一臉憎恨的賀音,“胡堂主,你的夫人,難道不應該另有其人麼?”
胡三羅順着她的視線,回頭看一眼,很不要臉地笑着說:“凡事有個先來後到,夫人還是夫人,賀音嘛,她本來就是要給蘇辛當妾的,往後也當我的妾,夫人啊,我可不像蘇辛一樣沒心沒肺,隻要你改嫁給我,我保證絕不休妻,從今往後,我的夫人隻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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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喜氣的新房中,溫阮穿着紅嫁衣,靜靜坐着,心想,七日過去,令山應當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吧?
胡三羅要她改嫁,她本不願意,可胡三羅拿令山的性命要挾她。
她不願見到令山死在自己眼前,所以選擇假意答應胡三羅的要求,送令山離開長雲堡,然後,她便來親手結束這場夢。
前堂,胡三羅戴着一朵大紅花,與人推杯換盞,歡聲笑語。溫阮起身,走到燭台前,拿起其中一隻,将四處都點燃,然後坐回床榻,平靜地等着死亡——夢醒之時。
同時,蘇岺辛率領白虎堂之衆重回長風堡,匆匆闖入正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