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聖駕返回别苑,既是君臣同樂,此行春遊亦在别苑安排歌舞晚宴。
晚宴開始前,上瓊别苑内外都加強巡邏的力度,每隊護衛人馬加足二十人,同一個地方在片刻之内,有三隊人馬交叉經過,如此森嚴的防範,任何一隻走獸飛禽也闖不進去。
日暮景色好,沈令姜漫步至湖邊,緝察司幾次輪流巡邏經過,她都視若無睹,在蔣伯相走過她身邊時,低聲念出三個字:“王知節。”
蔣伯相神情分毫不變,目不斜視地離開,仿若沒聽見一樣。
沈令姜并不着急走,在湖邊駐足停留一會兒,經過的宮人起初看見,湖邊一個官家小姐打扮的女子,已經準備好要福身行禮,走近了認出沈令姜的身份,又紛紛扭頭離去。
靜靜地望着眼前湖水,沈令姜仿佛沒有發現身後的動靜。
夕陽下的湖面澄淨明澈,像一片薄如蟬翼的金紗籠罩在上面,夢幻美好;又像是她夢裡的銀河,波光粼粼裡藏着刀光劍影。
不知想到了什麼,沈令姜猝然一笑,轉身回去,迎面遇上謝彧,對方定定地看着自己。
她從容地走上前,柔聲問候:“謝公子。”
謝彧看着她,原本已經打算歇了的心思,又不可抑制地冒出來,他想起剛才在圍場上那一幕,不甘心地問:“為什麼,你喜歡他?”
沈令姜不想回答這種無用的問題。
可謝彧非要問到答案,“你告訴我,我哪裡比不上蘇驚瀾?”
“謝公子,這種問題沒有意義。”
“有,任何一碼事一個人,他都有條件。”謝彧有些激動地反駁,他本不想這樣激動,他想好好的,認真地問,可一看到她這副冷淡的模樣,謝彧就忍不住。
兩年裡,自己剖心剖肺地讨好她,她從來都是這麼一副模樣,沒有一點變化,當真冷情冷血便罷了,可她轉眼就對蘇克另眼相待,他們倆認識才多久?
謝彧難以接受,他捂了兩年都沒熱的心,蘇克花一個月就捂熱,他們倆有什麼不一樣?
“家世、地位,我和他一樣,甚至比他好,他不從家族,放着前程不要,甯願做一個流浪江湖的匹夫,你看上他?”
“家世、地位、前程。”沈令姜緩緩地重複他的話,停頓須臾,而後淺淺一笑,“你視為信條,他棄如敝屣,你們選擇不同而已,何争高低。”
“這世上法則本就分高低貴賤......”
“那你喜歡我,也分高低貴賤?”
“我不......”謝彧登時噎住,無法斬釘截鐵地回答。
沈令姜看着他,“第二次。”
她的眼神平靜如水,眼裡沒有一絲雜質,可謝彧卻好像感受到冷刃一樣,又冷又決然地朝他胸口刺。
謝彧狼狽地避開她目光,再也說不出别的話。
沈令姜發現遠處的身影,她不再糾纏,“謝公子,到此為止。”
說完撇下人,幹脆地離開,徒留謝彧僵在原地。
直到看不到湖邊,蘇克這才現身,慢慢走近她身旁。
“都聽見了?”
他點了一下頭,又點一下。
沒聽見回應,沈令姜以為他不開心,轉頭一看,卻見對方神色喜悅,開心得很。
“......”
蘇克說:“他隻是被刺激,一時口不擇言。”
她笑了笑,不語。
“但是,我也想替我自己說句話,我喜歡,不是向下施舍。”蘇克低頭看她,嘴角挂着若有似無的笑容,像是在醞釀,下一句,深情地開口:“令姜,我好喜歡你,明明每次低下頭來看你,可我總覺得,我在仰望你。”
從冕州到盛都,蘇克不知像這樣坦蕩地表露心迹過多少回,卻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腼腆羞澀,又心存怯意。
第一次見到他面紅耳赤,沈令姜笑起來,笑得眉眼溫柔,眸光潋滟,她輕柔地對囑咐:“那,你要接着仰望啊。”
“嗯。”蘇克慢慢牽起她的手,手指一點點張開,插入她指縫,十指相扣,“葵藿之心,從此不變。”
沈令姜目光落在交握的雙手上,心中滾燙,一股熾熱在燃燒,在這一刻,她徹底交心。
“從此不變。”
有了禦前的狂言,晚宴時蘇克更加放肆,進殿之後直接越過自家,徑直走到沈令姜那邊和她同坐。
“做什麼?”沈令姜輕輕擰眉看他。
蘇克不管不顧坐下,“這兒位置好,看得廣藏得深。”
什麼話,沈令姜瞪了他一眼。
“不許趕我。”
坐在遠處對面的夫婦二人見他這個行徑,樊瑤偷偷笑,蘇綽無奈地搖搖頭。
殿内的席位依舊是按照身份品階排序,沈令姜的位置落在末尾一排,并且在最後面,前方有人竊竊私語,偶爾還悄悄擰頭向後瞄一眼 。
蘇克故作歎氣,低着頭湊近她,悄聲說:“原來沈先生都被這般對待,幸好我來陪你了。”
沈令姜聽到“沈先生”這三個字,記憶回湧,頓時一顫,睨了他一眼,“你不是說這兒是好位置?”
“位置是個好位置,人卻非好人。”
“呵,他們說的誰還不一定呢。”
蘇克失笑,“先生說的對。”
“先生讓你閉嘴,還有,在人前不可喊先生。”
“這樣啊,那人後呢?”
她喝茶去,不予回答。
“好姑娘,我知道了。”蘇克忍不住又笑出聲,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在她面前,他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角,時時刻刻上揚。
韓秀林幾個一進殿,就看見末尾坐一塊兒的兩個人,不由得驚了驚,他朝蘇克偷偷豎起大拇指,大殿之上,追姑娘到這等地步,着實賣力。
晚宴開始,宮人陸陸續續上傳菜肴,沈令姜還未動筷,蘇克就先給她盛一小碗湯,小聲說:“先喝這個。”
然後徑自動手剔骨肉,剔完把整碗肉換到她面前,再接着剝蝦殼,剝完一隻就放進她面前的空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