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世家積弊沉疴,藏污納垢數十載,宣帝對外戚世家權重之怨越漸難忍,百官明曉皇帝遲早要削弱門閥的權柄,皆以為首當其沖要對付的是敏陽侯府,豈料卻是襄衣伯爵府。
敏陽侯府乃皇後母族,是當今天下最大的門閥,權傾朝野。而襄衣伯爵府隻是虛爵,又素來有榮寵,沒人想到宣帝竟會對趙家動手。
昭和殿上,趙津裴與趙津律跪在地上聽候聖裁,宣帝将緝察司呈上的所有賬簿證據一把扔下去,砸在二人臉上。
“永甯二年,趙津德父子強占邑陽民田二百三十畝;永甯三年,趙津德父子侵占垚城良田林地七百九十畝,勾結府衙從中牟利兩千兩白銀;永甯四年,趙津裴、趙津律、趙津德你們侵占文沛高達一千八百畝民田,又貪四千五百兩白銀,緻使永甯五年餓死百姓千人!永甯七年,挪用官府林地、侵占民地私建莊園,強征商稅、強征勞工、殺人滅口……直至今日你伯爵府還貪心不足!你們趙家一家好樣兒的!”
“這就是朕的好姑母,這就是朕的忠臣,就是大盛的國之棟梁!你們咳咳……”念到最後,宣帝氣急攻心猛地劇烈咳嗽起來。
殿上朝臣們立馬下跪,求皇上保重龍體。
“咳咳咳!”
劉膽急忙喊道:“陛下!太醫!”
宣帝迅速揮手制止,指向茶杯。
劉膽會意,立刻為陛下斟茶,小心翼翼地将茶水遞至他嘴邊。
飲了一口熱茶慢慢緩下來後,宣帝威嚴的目光掃視下面跪了一地的官員,龍顔喜怒難辨。
趙津裴與趙津律二人哭訴求饒:
“求陛下恕罪,我們再也不敢了!”
“家母已年邁,求陛下看在家母的份上,饒恕臣等一回!”
大長公主對宣帝有養育之恩,是宣帝幼時最親近之人,宣帝登基後對她的榮寵蓋過所有皇室宗親子弟,如今看在她九十多歲高齡的份上,諸臣料想宣帝定會對趙家網開一面。
半晌,隻聽宣帝開口:“褫奪越庵趙氏皇商之位,趙津德、趙嗣、趙葳、父子三人斬立決,其餘人男丁年過十二歲流放北境,女眷罰入鹽場,家産抄沒。”
“褫奪襄衣伯爵位,罷免趙津裴、趙津律二人之職,大長公主喜好禮佛,賜移居青嵩寺,此後無召不得出寺。”
青嵩寺是城外那座與太清觀隔山相對的古寺,如今那裡無人供奉香火,一進去就真的是青燈伴古佛。
“青嵩寺荒涼,母親住不得啊陛下,求陛下開恩!”趙津裴跟趙津律立刻扣頭求饒,懇請宣帝收回成命。
然而一向以孝悌為重的宣帝,此次下手果決,趙家往日盛極的恩寵在頃刻間彌散幹淨。
起初蔺家父子還會求情,但鐵證如山擺在眼前,内閣又抵死不讓,加之宣帝今日尤為狠決,直擊世家,蔺千仁難以再争得優勢,隻得作罷。
今此一事,警醒了其他世家,皇帝開始坐不住了,往後行事勢必要更加小心。
“怪就怪趙氏一族自己,讓陛下看到他們無比的貪婪。” 劉膽回到府裡,把聖上的裁斷說與女兒聽。
沈令姜聽完默然不語,趙家人仗着帝王的恩寵在地方作威作福,把一州之地當作自己的錢袋子,真以為姑侄之情能榮寵不衰,真是越貪越蠢。
“你此次功勞甚大,陛下賞你不少珠寶。”
她笑了笑,“那阿翁幫我攢着,以後當嫁妝。”
劉膽笑呵呵,随即又突然說:“那蘇克與你一同回來?”
沈令姜笑容頓住,她不知道怎麼開口,猶豫了好久,“我和他在冕州遇上......”
“唔,那是你們緣分。”
沈令姜蓦地有些羞赧,想解釋她和蘇克并未發生什麼,卻又張不了口,她和他之間,沒發生也像已經發生了許多事情。
末了,她歎息一聲,清楚的知道冕州一趟回來,自己已然沒法像從前那樣坦蕩無視,最後輕聲問:“阿翁一開始就存了這個心思吧?”
劉膽眉眼俱笑,不做回答。
沈令姜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就算阿翁與蘇家現在不是政敵,難保以後。”
“是政敵又如何,你不必管這些。”劉膽看着女兒,認真地說:“蘇克桀骜不馴,這些束縛不了他,倘若他因為身份對你避之若浼,跟旁人沒什麼兩樣,這樣的人你自然也不會看上。”
沈令姜:“我......”
“姜兒,一切随你選擇,不必怕,為父在你身後。”
這樣沉甸甸的父愛,十年來從未缺失,沈令姜緊抿嘴唇,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督公,胡千戶到了。”
劉膽舉手輕撫女兒的頭發,溫和地說:“去吧。”
沈令姜點點頭,轉身退出去。
剛回到房中,桃夭就來禀說仲寬在門外,她嘴角不由得勾起笑意,揮揮手道:“不理他,我去見見清禾。”
在一旁整理衣物的銀霜聽見她的話,手上停了,來到身邊,有些猶豫地開口:“姑娘,薛大姑娘她......”
“怎麼了?”
銀霜道:“我今日上街采買,聽到薛府的傳言,說是薛家與王家的婚事有變動,要嫁給王二公子的人,并非薛大姑娘,而是薛二姑娘。”
“什麼?”沈令姜以為聽錯了。
“婚期也改了。”
她立刻起身,換衣裳。
出府的時候恰好遇見離開的胡達通,對方撞見她立刻揚起一臉燦笑,走過來,“沈姑娘安好。”
沈令姜便也停下來寒暄:“大人好,還未恭喜胡大人高升按察使。”
公冶海檢舉有功,宣帝面上對他網開一面不做賞罰,而後又言冕州按察使一職空懸已久,今年升遷調動的官吏也已經安排下去,暫時無人選,于是宣帝因緝察司查證緝拿有功,就調胡達通暫任冕州按察使一職。
胡達通撿漏升官,這會兒興奮不已,臉通紅地回應:“是督公對下官的提拔,下官到了冕州,一定不忘督公的厚愛,盡心為督公效勞!”
沈令姜柔聲地說:“胡大人高興壞了,說話都不利索,是為陛下效勞。”
聞言,胡達通連忙改口:“是下官......嘴誤!嘴誤!日後,下官一定一定忠心勤勉,為陛下效勞!”
“那大人慢走。”
“下官告退。”胡達通連連拜别。
目送此人離去,她道:“走吧。”
沈令姜沒有直接去薛府,而是差人送信帖過去,請人到朝雲閣品茶,半柱香的時辰,薛清禾便步履微匆出現,笑盈盈走進來,“令姜,你何時回來?”
雖一臉笑容,卻難掩頹色,沈令姜看着她,答道:“三天前。”
“此行沒有什麼意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