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葉詠璋隻身一人過來,躊躇着站在房門口好一會兒,末了,輕輕扣門。
“沈姑娘,是我。”
“進。”
葉詠璋推門而入。
沈令姜朝她笑了笑,叫桃夭下去,房内就剩下她二人。
“葉姑娘有事找我?”沈令姜給對方倒茶。
葉詠璋不知道如何開口,張了張嘴,卻說:“……姑娘可以叫我名字。”
沈令姜笑道:“好,你也可以直接喚我名字。”
葉詠璋看到她的笑容,心裡放松了一些,感覺回到了之前在盛都遇見她的樣子。
葉詠璋提了提氣,開口說:“我要報仇。可是......我能耐不夠,我也沒有證據,沈......令姜,能否請你幫我?”
看着面前這個清冷美麗的女子,葉詠璋想了一個晚上,終于想明白了一點點,蘇克帶自己來這裡的原因。
沈姑娘背後有權勢滔天的人,想要為父母報仇,隻能求她。
“我願為你赴湯蹈火,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沈令姜還未回答,葉詠璋就又要跪下,“我求你......”
沈令姜連忙上前攔住,“不必如此。”
葉詠璋忍不住哭泣:“我真的沒有辦法......是我錯了,我不該任性,是我害死了爹娘。”
沈令姜扶對方坐下,端茶給她,待她平靜了些,遂輕柔地說:“我現在不能立刻幫你,你若肯相信我,就先需等待,我自會找到證據确認殺你家人的兇手,隻是需要時間,還有,也不能确定讓所有人償命,我隻能保證元兇伏法,如此你可願意?”
葉詠璋沉默,她明白沈姑娘的意思,殺害自己全家的兇手是高門權貴,他們殺人猶如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而她要複仇卻難于登天。
蜉蝣撼大樹,她能怎麼辦。
“我願意。”
沈令姜微微點頭,“好,那這事我們慢慢來,首先,得确認背後的兇手究竟有幾波人。”從對方手上取過茶杯,重新給倒一杯熱的。
“多謝。”葉詠璋有些感動地接過茶,又不解地說:“幾波人?”
沈令姜看着她,“你肯跟蘇三公子過來,證明你相信他不是兇手。”
葉詠璋點頭,輕聲說:“師兄告訴我的時候,我不太相信……”
“那些人為了栽贓我,在修遠面前做足了戲,連仲寬都被利用。”蘇克從外頭說話進來。
他端了盅湯水,走進來後,很自然地放到沈令姜手邊,揭開湯蓋子 ,再看她一眼。
沈令姜明白,這是叫自己趁熱喝,她撇開目光,不依。
蘇克隻好又把蓋子蓋上,随後轉身,接着說:“殺手蹤迹已經消失,現在還不清楚文沛縣出現的那批人,究竟是不是跟殺葉家的殺手是同一批。”
“你可還曾得罪什麼人?”沈令姜問他。
蘇克兩眼真摯,“我行走江湖隻有結交朋友,不得罪人。”
誰信。
“我之前懷疑過,出現在文沛的那批人,其實不止針對我。”
沈令姜明白他的意思,但她此番到冕州,随行的緝察司沒有任何暴露,況且以她的身份,盛都壓根不會有人特意買兇殺她。
那一次追殺,肯定是沖着蘇克去。
“姑且當做是同一波人吧。”沒有證據,再多猜測都是枉然,她思索一下,說:“既然這頭已經查不出蛛絲馬迹,那麼就轉從源頭查。”
“源頭?”
“盛都。”
沈令姜看了眼有些失望的葉詠璋,“查兇證據急不得,這段日子,你跟你表姐不如暫且充當我的随行侍女,方便你們出入。”
葉詠璋沒有異議,她點點頭,幹澀地開口:“我去與表姐說。”離開前,目光瞥到蘇克的舉動,他很自然地坐下來,又揭開适才蓋上的湯蓋子,伸手拿起沈令姜用過的勺子舀了舀,動作熟稔得很。
葉詠璋微微一怔,而後轉身出去。
沈令姜看着那盅放溫了的甜湯,“我早飯吃過了。”
“甜湯不算飯食。”蘇克将湯輕挪給她,看着她的手,說:“你手心冰涼,盡管有練武強身,也需得在飲食上滋養。”
她下意識握拳,手心閉合。
蘇克笑了一下,語氣很是認真:“我喝了十年的湯藥,滋補這方面已是行家。”
上回他講起從前的事情,沈令姜沒有記在心裡,此刻聽他提到,忽然想了解,“你小時候生的什麼病?”
“不是病。”蘇克停頓須臾,繼而說:“我娘懷孕時,被混在城中的奸細下毒暗害,我自出生就帶着毒,差點沒能活,我娘,生下我後就毒入心口。”
“在十歲以前,我每天不是在喝藥、泡藥湯,就是躺在床上紮針度過,日複一日,太難熬,差點尋了短見。被我大哥發現後,遭全家人挨個痛罵,要不是我身體不行,估計他們就給我上軍法了,後來能下地走了,就四處尋醫,拜師練武。”
說話間看見她撐着下巴,安安靜靜地聆聽,小臉上的表情,好似在想象。
好乖的模樣。
蘇克又有一瞬間的心動,嘴角止不住地上揚,他将語氣放得柔緩,“還有段時間被我爹扔進軍營裡,把我當狼犬練,每天從軍營裡出來能死過一回,大半夜躺在野地裡恨恨地想,明天不去了,轉頭又想到我老子、我大哥、二哥都能行,憑什麼我不行,隔日又咬着牙堅持。”
沈令姜想象着一個拖着病體,想死又不認命,不服輸的小男孩兒,咬着牙,又犟又委屈的模樣,唇角輕輕揚了一下。
“終于有一天把我二哥打趴下了,你不知道我多開心,後來我就獨自去塞外流浪,在外逗留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我喜歡上那樣的生活。”
說到這裡,蘇克停下來,對上沈令姜的目光,慢慢地貼近她,小心翼翼地問:“以後,你願意和我一起去雲遊四海嗎?”
沈令姜愣住。
“我們一起去草原、去沙漠,下江南去看似錦繁花,乘船出海去看世外,江湖四海哪兒都去,你願意嗎?”
江湖四海……
沈令姜想象不出來,這些東西她都想象不出來。
“不去。”
聽到這麼斬釘截鐵的答複,蘇克頓了一下,随即又想到,她說“不去”,而非“不願意”,意思相近,但,是兩個不一樣的回答。
絕對不一樣。
蘇克笑容不變,“那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跟着你,不要趕我走。”
沈令姜的兩隻耳尖又漸漸泛紅,迎合的話她說不出,犀利的言辭也難以再張口,她現在開始被堵得啞口無言了。
把一口沒動的湯盅推遠,面無表情地說:“這湯涼了,我不喝。”
“不喝就不喝吧。”
“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