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精神格外好，沈令姜推開客棧的窗子，抓着一塊胡麻餅站在窗口，邊嚼邊欣賞外頭的景緻。

這會兒才晨起，越庵城街頭已經熱鬧非凡。

蘇克端了碗熱騰騰的羊雜湯進來，放桌上，“别嚼餅了，來吃點熱乎的。想不到這裡吃食種類還挺齊全，四路八方口味都有。”

看着街上走過的胡商，她道：“這裡是西南境，囊括南邊珍馐、西境的飲食，又有茶馬道，南北通商，好東西樣樣不缺。”

“聽着比盛都都好。”

蘇克也走過來，瞭望城中春色，百花盛開一片姹紫嫣紅，像一幅畫卷，美不勝收。

順着她目光，看向遠處的一座高塔，“那是什麼地方？”

“祈甯寺。”

蘇克忽而一笑，轉過頭看她，“要不要我替你負荊請罪？”

“聽着不錯，可惜你昨天沒有把荊條摘回來。”

蘇克說：“這有什麼，刺條城裡多的是，不過我替你負荊請罪，你總要舍點好處不是？”

沈令姜回頭，對上他深邃的眸子，瞳孔深處似有誘惑正一點一點釋放，再順着他視線，目光移到手上的餅子。

“好東西要分享。”蘇克盯着那塊已經缺了幾口的胡麻餅，上面鋪滿芝麻，餅面色澤金黃，勾引他味蕾，“好姑娘，分我半塊兒。”

沈令姜不理他，轉身回去，将餅子放回盤裡。

蘇克笑起來，嘴角勾得過分，他開口喚一聲：“令姜。”

沈令姜頓了一下，第一次聽他念自己名字，如此順口，像是念了許多回。

“吃吧，吃完陪你請罪去。”

請罪求饒給這厮說得這麼開心。

“誰說我要去。”

蘇克挑眉，“又不去了？”

沈令姜坐下喝湯。

看她低頭小口小口的喝，臉上适才洩露的一點點銳意消失殆盡，此刻恬靜溫婉。他無聲微笑，抓起盤子裡的餅，沒有掰去缺口那半，直接吃了。

沈令姜發現了，手上的勺子停頓，她移開目光，說起别的：“昨天在城門攔我的是布政司的人。”

蘇克：“嗯？怎麼又來個布政司，你又得罪了一個？”

沈令姜擡眸，淡淡地說：“我沒那麼大能耐。”

再喝兩口湯就不吃了，羊雜的膻味很重，她吃不慣，把勺子放下後續道：“按制地方最高官署是承宣布政使司，可自從大長公主移居冕州後，這裡俨然成為她的小朝廷，冕州府主官布政使也聽從于她。”

“昨天故意攔我有幾種可能，一種是趙家人吩咐，一種是布政司的人為讨好大長公主有意而做，還有一種可能，我猜……是故意做給我看。”

蘇克按照她的話想了一番，“第三種可能。”

趙家指使肯定不會差使布政司的人，倘若第二種可能，布政司為讨好大長公主有意在城門欺辱她，不會就這麼輕易晾片刻。

仔細想來，昨天那樣更像是表面上做給大長公主看，實則是做給沈令姜看。

“就是不知道是哪個人。”

蘇克這會兒明白過來，“怎麼去見？”

她佯作苦惱，“不知道，送禮吧。”

蘇克嘴角輕揚，還真是簡單粗暴。

不簡白些如何讓人知道她得罪了大長公主，特地趕赴越庵請罪，在登門謝罪前率先籠絡各方官署，求對方為自己美言，很适合她的身份。

越庵列為官員均以大長公主為馬首是瞻，與遠在盛都的大太監沒有任何幹系，不會因為一個宦官的臉面幫她說話。

她送禮上門，那些人定會将她晾在門外不理，倘若肯讓她進門，願意接見，那這個人興許就是昨日攔她之人。

然而，沈令姜拜訪了所有官員，通通都被晾在門外，正當她要拎着便宜禮回去時，忽聽到熟悉的喚聲。

“沈姑娘。”

她回頭，看見宋仕昭出現在此，不免有幾分訝異，“宋大人怎麼會在冕州？”

宋仕昭來到她面前，溫潤一笑：“在下受任巡察一職，特來此審查今春擢升的官吏政績，兩日前方到越庵。”

大盛官吏晉升制度是每三年一升，年終考察評審，期間有犯事或懶政零績的官員，直接當場亦或年底貶斥，而政績出色的則會在最終一次考察完畢後，于開春得以擢升。

在出示升階牒牍之前，朝廷還會再外派一任巡察使到地方做一次審查，确定無誤再下發，一般任巡察一職的官吏向來是都察院，這回卻是宋仕昭。

沈令姜轉念一想，宋仕昭是吏科都給事中，本來也有監察之權，也就不意外了。

她微微一笑：“原來如此，那我不耽誤大人辦差了。”

宋仕昭道：“想不到會在此遇見沈姑娘，眼下午膳時辰，我恰好在天香樓訂了位子，姑娘若不介意，不妨一同用膳？”

沈令姜看着面前的人，會心一笑：“卻之不恭。”

片刻後，随他來到天香樓。

宋仕昭訂好的廂房裡，已有一人坐在裡頭，她進去看見後一點也不意外。

此人約摸四十歲左右，對方還未開口，她便隐約猜到身份，此人料是冕州布政使公冶海。

果然，下一刻宋仕昭就禀明：“這位是冕州府布政使公冶大人。”

沈令姜從容不迫地上前行禮，“見過大人。”

“這位就是督公的千金沈姑娘吧。”

沈令姜微微低頭，“是。”

公冶海略略擡手，示意她落座。

此人長得普通，着一身常服，身上沒有一點官僚氣息，泊然的眼神令他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平和。

沈令姜斂眉一笑，僞飾的平和。

“本官剛得知守城士兵有眼無珠，在城門為難沈姑娘，已經着人嚴懲。”

沈令姜淺笑：“士兵例行檢查，并無為難一說。”

公冶海打量她，面上露出和悅的笑容，緩緩地說：“本官也聽說了你來越庵的緣由，各府戒律嚴明，姑娘那般行事，斷然不會有人敞開門見你。本官曾受督公美言之恩，自會為你進言向殿下求情，你放心吧。”

聞言，沈令姜感激道：“大人替我美言，令姜不勝感激。但我的過錯不止如此，此前阻攔官府公務，建寺祈福實乃為民大事，我已自知罪過，即便殿下問罪也甘願接受。”

公冶海聽她如此說，一時間猜不透她的想法，原想要說的話不好再開口。

宋仕昭在一旁斟茶，此刻見縫說：“沈姑娘原來也是冕州人，以前可曾來過越庵？”

“不曾。”

“那便可借此機會好好遊賞，菜快涼了，咱們先吃飯吧。”

這時，外頭進來一個小厮湊到公冶海耳邊低語，他随即幹咳一聲，站起來說有突發公務，不便再逗留。

沈令姜聽了忙起身恭送。

公冶海看一眼宋仕昭，笑着說：“宋大人好好招待沈姑娘。”

宋仕昭點頭：“大人慢走。”

主客走了，房中隻剩下沈令姜主仆跟宋仕昭三個人。

沈令姜面含笑意坐下來，語氣輕然：“宋大人可還吃？”

宋仕昭知她心思通透，已然明白今天這一出，于是以茶代酒，向她道歉。

沈令姜自是不在意這個，她隻有點好奇，宋仕昭這麼快就搭上公冶海，還替他設宴邀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