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都城外東西兩處山頭分别有一座道觀、一座寺廟,自宣帝崇信道教以後,從前寺廟的香客紛紛轉拜道觀,寺廟門可羅雀,道觀香火鼎盛。
舉國各地百姓不遠萬裡奔波到盛都,除了一睹皇都繁華錦繡之外,便是為了城外那座太清觀而來。
聖上禦筆親封的太清觀每日香客不斷,道長金虛真人的靈丹妙藥治好了當今聖上的重症,乃至上達貴人下至平頭百姓紛紛前來求藥,即使求不到丹藥,拜一拜讨個平安符也算得個安慰。
道觀門口進出絡繹不絕,沈令姜站在觀外的梧桐樹下眺望遠處那粒黃點,那裡是座寺廟。她就這麼站着,在這輕煙袅袅,香客來往忙碌的身影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稍後一位紫衣女子自觀内出來,走近她身邊,溫柔詢問:“看什麼呢?”
她搖搖頭轉身,“上完香了?那走吧。”
紫衣女子是當朝内閣首輔薛元墉的大女兒薛清禾,沈令姜前幾日收到的就是她的書信,約今日來太清觀。
薛清禾不知從何時起喜歡來道觀上香,每來一次都由沈令姜陪同,但次次來此地都隻有她自己進去,沈令姜隻觀外等候她。
對比,薛清禾有些不解,這回忍不住想問:“多次來這兒你都不曾進去,莫非抵觸這裡?”
沈令姜邊走着,邊淡淡地回答她:“我隻是不信奉這些。”
“那寺廟呢?”
“一樣。”
薛清禾恍然,也笑了:“來這裡的人有誰真正信奉呢,隻不過求個心安罷了,人總要有個信仰的東西。”
她們穿過草叢,草葉輕輕打到裙上,未曬幹的朝露點點浸濕衣裙,身上莫名感到一點微涼,如同沈令姜身上萦繞的清冷感,既不濃重,也無法令人忽視。
“我的信仰是我自己。”
馬車進城後又經過那條擁堵的大街,許是前兩天的意外驚吓了不少人,今天馬車上街,行人自覺早早避讓出一條寬道。路過一個賭坊時,忽而從裡面扔出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直接摔在馬車前方,逼停馬車。
那人見這駕華貴的馬車後,立即倒地不起,扯着嗓子撒潑打滾,無賴至極。
“诶喲我的腿!天殺喲!大馬車當街撞人啦!”
車夫猛将馬鞭子狠狠打過去,怒喝:“知不知道這是誰家的馬車?竟敢在此撒潑!”
日前也是這麼一鞭子聲橫生亂子,沈令姜不由得笑了笑,笑意不達眼底。
“管你誰家的,傷人了就是不對!瞧我身上的傷,瞧瞧,诶喲......”
“胡說!你的傷又不是馬車撞的!”
“怎麼不是?诶喲疼死我了!青天白日撞了人還想賴......”
薛清禾本想出去查看那人被撞得嚴不嚴重,聽了幾句後覺得有些不對勁,“那人......”
“我去瞧。”沈令姜起身。
人素來愛看熱鬧,這裡的動靜傳到對面的酒館裡,二樓上臨窗坐着幾位公子哥兒,見到這個場面都來了興緻,端酒來靠在窗戶邊看戲。
沈令姜下車看見滾在地上撒潑的人,冷笑一聲,一個地痞流氓,訛錢敲竹杠敲到她頭上了啊。
“馬車撞了你?”
那撒潑的無賴聽見聲音,擡頭看清她面容立即吓得起身,後又跪坐在地,不敢再撒野了,身子哆嗦搖頭:“不、不是,小的看錯了,是我自己傷到自己......”
沈令姜好心再問一遍:“确定看錯了?”
“是是!小的看錯了!還請姑娘饒過。”
“呵。”不欲多理會,她轉身要走,見薛清禾也跟着探出身來,吩咐侍女拿出一袋碎銀,同她道:“給他拿去治傷。”
沈令姜從侍女手上接過錢袋,走近地上那人,對方忍不住向後縮了縮,她側頭看了眼賭坊,将錢扔人懷裡,“想好了,繼續賭還是找個醫館治好腿。”
酒樓上聽着的人眼含趣味,“猜猜是治腿,還是繼續賭?”
其他人都不用猜,光看那貪婪的眼神就知道,“賭。”
“滾吧。”
那人收下錢立刻爬起來,千恩萬謝後就頭也不回地逃離,一刻也不敢耽誤。
沈令姜轉身正要回馬車,就聽見一道興奮地呼喚:“沈妹妹!真巧啊!你和薛姑娘是剛出城回來?”
薛清禾看見來人,朝他微微一笑:“我與令姜剛從太清觀回來,想不到這麼巧在此遇見謝公子。”
“我與妹妹有緣。”
此人是大理寺卿的兒子,名謝彧。
“謝公子怎麼也在這兒?”沈令姜淡淡地問。
謝彧笑着解釋說:“我和敬堯他們在飛仙樓吃酒,恰巧看見你遇上那潑皮,一時擔憂忍不住下來,叨擾妹妹你了。”
她舉目望向對面的酒樓,樓上那幾個人朝她這邊笑盈盈地點頭緻意,刑部尚書之子,英國公之子,好幾個都是有名的貴公子,吃喝玩樂一把好手。
眼神撇到另一個人時,目光頓了頓,此人正是她幾日前在城門口遇見的人。
随後神色如常地收回目光,轉向謝彧,微微一笑:“勞公子挂心,我無恙,告辭。”說完點頭作别,轉身上馬車。
見她要走了,謝彧還想在說什麼,不待細想話就脫口而出:“過兩日我們去西山狩獵,沈妹妹想不想去……”說完才反應過來這次遊獵都是男人沒有女子,不過對方已經回到馬車裡了。
謝彧後退,轉而笑一聲:“那妹妹路上當心。”
戲看完,樓上的人看見謝彧這般讨好癡纏,忍不住戲谑。
“驚瀾,怎麼樣?”問話的正是刑部尚書之子韓秀林,而他問的人是蘇克。
蘇克初來乍到,剛才認不出這是薛府的馬車,而其他人認得,就同他聊起來盛都聞名遐迩的姐妹雙姝,都猜測裡面是薛家大姑娘還是二姑娘,“大姑娘美豔,二姑娘清雅如蘭,盛都不少才子傾慕薛府的千金。”
然而人一出來,個個噤聲。
蘇克在見到那女子的面容時稍稍愣了一下,莫名覺得有一股熟悉,但是他可以确定自己從未見過此女,不知道這股熟悉的感覺從何而來。
這女子身披鴉青色鬥篷,髻上戴一枚月牙象篦和黃色的珠花,随着彎身動作,辮發落到胸前,一對珍珠耳墜輕輕搖晃,渾身氣韻既清冷又有幾分靈動,端看樣貌,雖清秀脫俗但也談不上傾城國色。
他以為這就是薛家女,随後有人否認,接着後面出來那位才是薛家大姑娘。
眼下韓秀林問他,蘇克勾了勾唇,“你說哪位?”
一旁的高文軒回答:“當然是薛大姑娘。”
蘇克點點頭,輕佻地誇贊一句:“傾世佳人。”面上輕佻浪蕩,眸中平淡無波。他拾起酒杯繼續倒酒,把人都拉回來接着喝,不少人已經喝趴下,酒意上頭的人與他勾肩搭背嬉笑,“驚瀾,好兄弟!你怎麼不早來盛都?”
蘇克其人,邊境鎮北候蘇察的小兒子。
沈令姜當日在城門遇見時,未知其身份但隐約能看出對方身上不似普通人的氣勢,尤其是他身邊的侍衛,更不是一般人家會有的近衛。
尚有猜測,結果當天晚上就得知消息鎮北侯的小兒子入盛都了。
她聽了第一念頭想的是:原來蘇家還有個小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