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犯渾,是我的錯,若我不讓你寫那信......你也不會遭這份牢獄之苦!”
蘭陵公府書房,江延舟小心翼翼的看着元煦,滿臉懊悔。
“我不怕皇上知道我們的關系......但他深知我和四哥走的近,我怕他因為我,懷疑你參與奪嫡,你也知道,他最忌諱的就是這個......所以我想,信可以公之于衆,但最好拜托淩波仙子,說這信是寫給她的......”
元煦暗自透了一口氣,他确實對江延舟不敢認信的事有些失望,但他又清楚江延舟說的有道理。
先前皇帝就已經特意敲打過他,讓他不要卷入奪嫡之争中,眼下若知道他跟江延舟是這樣的關系,難免不會猜忌。
信是送到仙樂居的,說信是寫給淩波仙子的,确實順理成章的合适。
見元煦并不說話,江延舟喉頭滾動了一下,委屈道:“阿煦,你是不是還在怪我不敢認領那封信,我......”
元煦勉力一笑道:“其中的道理我都懂,你不用自責,或許這麼處理,是最妥當的了,隻是這次,無故連累了謝子彥......”
江延舟聽到‘謝子彥’三個字,臉色一沉道:“若不是因為他之前在太學時,弄出那樣的傳聞連累你在先,大概就不會有今日之禍——”
說話間觑見元煦臉色,他硬生生咽下了後邊的話,轉而道:“不過那小子也算因禍得福了,不僅官複原職,皇上還賞了一處宅子,允他接伯母來京榮養。”
“那淩波仙子那邊......”
江延舟知道元煦擔憂淩波仙子遭非議,殷勤解釋道:
“淩波仙子讓我轉告,她對外隻說确實收到了你的信,但與你隻有朋友之誼,隻是這話一說,慕名到仙樂居求見淩波仙子的人更多了。”
見元煦臉色稍稍平複,江延舟才恢複了如常的表情撒嬌說:
“那阿煦邀我月末同遊水仙湖的約,還算數嗎?”
元煦下意識朝屋内一角看了一眼,那匣子裡裝的是自己還未畫完的燈壁。
想想這次牢獄之災也是自己不謹慎,既已過去了,也不必再想。
看江延舟眼巴巴瞧着自己,元煦隻覺得心底一片柔軟,一笑道:
“自然是算數的。”
就元煦待在書房潛心繪制燈壁期間,朝廷傳來消息——吏部侍郎王祿吉參劾禦史劉其貪污受賄,查有實據,劉其随即被褫奪官職,判流放之刑。
堂堂言官,因受賄流放,放在平日,怎麼也是朝廷上下議論的熱門話題,但這次卻沒在朝野間驚出什麼浪花。
因為朝臣們都把心思和目光,聚在了都水監一職上。
赭河是東西貫穿大端的長河,灌溉兩岸哺育萬物,但一到雨季,這滋養兩岸的河水就會變成洪水,泛濫成災,給兩岸百姓和莊稼牲畜帶來巨大侵害。
因秋冬是枯水期,正是河道疏浚,堤壩修著的時機。
朝廷通常會在這個時候擇選治水能臣,委任都水監一職,總攬赭河堤壩修築的工事。
因皇上下了決心要治河,不僅從國庫調撥巨額銀子充作經費,還下令,修築工事期間,沿河兩岸所涉地方官員民政事務,如與都水監職掌有沖突,以都水監調度為先。
因此,這份差事雖要沿赭河來回跑,辛苦十分,但也是實打實掌權的肥差,所以并不缺主動請纓的人。
這本沒什麼特别之處。
之所以今年備受朝廷上下矚目,全因此差事與立儲扯上了關系。
上半年,奉承遠王趙翊指派,在同州督辦開鑿引水之事的翟亭。
與曾因治水有道,被承安王趙翎延攬在門下的門客,如今在東南一縣任縣令的蘇清源。
大約是要從這二人之中,遴選出都水監官。
皇上的這次選擇,仿若一道隐晦卻關鍵的旨意,大約能折射出他心中儲君的人選,所以備受朝臣矚目!
洞天客棧後院一處幽僻包房。
“若翟亭能攬下都水監一職,對我有利,可我要如何做,才能不露痕迹推舉他為都水監官?”
元煦在屏風這邊沉默了一刻才緩緩開口:“承遠王以為,翟亭比之蘇清源,治水能力如何?”
趙翊略想了一會,回道:“各有千秋,不過蘇清源在尋揚縣做縣令,那裡依河而居......想必他的經驗要多一些。”
“這就是了,”元煦微微點了一下頭,“既然承遠王也覺得蘇清源要好一些,直接推舉他就是了。”
趙翊微微蹙眉:“這樣一來,豈不等于跟天下人說,我隻能做臣,也甘願做臣......”
說完頓了一頓,似是在斟酌措辭:“你讓我與百官逆行,上了改革田稅的折子得罪人,後又讓我用往昔情分,說動皇上為老三開脫,現在還讓我舉薦老三的人去治河......實不相瞞,我有些看不明白。”
元煦語調平緩,不起波瀾:“所謂用人不疑,你用來争位的籌碼太少,但籌碼少,也正是你的優勢,我一開始就跟你說過,你要做的不是去争,而是去提醒,提醒皇帝,眼下,誰最适合做這大端的皇帝。”
沒聽到趙翊說話,元煦繼而問道:“那我換種方式問,抛開争儲之事,單論治水之才,你覺得誰最适合做這個都水監官?”
屏風另一側沉默良久,才緩緩傳來極簡短的一句:“好,我知道了。”
......
令百官引頸以待的聖裁很快塵埃落定,謎底不出所猜,是蘇清源。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四皇子趙翊推舉的人竟也是蘇清源。
百官一時摸不着頭腦,不禁紛紛猜測,難道四皇子趙翊當真無心儲位,隻願安心為臣?
知子莫若父,但老四推舉蘇清源的舉動,卻是連皇帝都大感意外。
“你能一心為朝廷計,為百姓計,朕心甚慰,難為你有這樣一份胸懷。”
皇帝隻不輕不重的一句客套誇獎,讓人難以捉摸其内心真意。
先前,皇帝下令讓百官推選儲君人選,衆人大都傾向承安王,隻因中間出了何銘一案,讓承安王被皇帝冷落了一陣。
如今,蘇清源順利赴任後,朝野上下幾乎笃定,皇帝頒布立承安王為儲君的旨意,最遲就在這兩三個月之間。
一時間,承安王府門口,又是一派門庭若市的場景。
......
元煦似是完全置身朝堂風雲之外,更對立儲大事渾不在意,隻滿心撲在籌備月底給江延舟的‘回禮’事上。
曆經多日精心繪制,燈壁終于畫完,元煦親去船上安裝布置,又回頭囑咐江延舟,讓他當日天黑後再登船。
生平第一次主動這樣邀約他人,元煦竟前所未有的緊張,一會擔憂燈壁畫的不夠精美,一會又怕煙花不能及時燃放。
淩波仙子和葉潇兒勸慰他不必過分在意這些細節,說這二人相會,重中之重是彼此,‘人’才是關鍵。
“蘭陵公雖穿粗布麻衣都難掩風流,光彩照人,但與戀人相約,在裝扮一事上可不能馬虎,我和郡主在想容閣給蘭陵公定了一套錦衣,去赴約之前,蘭陵公還是要好好換裝打扮才對的。”
元煦并不看重裝扮,但他不想辜負葉潇兒和淩波仙子的一片好意。
再者,若真能憑這個給江延舟留下一份美好的回憶,自己也會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