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江延舟難得回趟邊西,當地将官見了他,哪裡肯輕易放他走。
他即使心急火燎的想回上京,也得耐着性子,陪那些在邊塞打仗流血的前輩們喝了幾天大酒。
剛回上京,便先來了宮裡給太後請安。
江延舟扯了扯嘴角,似乎并不滿意元煦看到他的反應,眼睛裡沒有笑意,道:“蘭陵公好像,并不希望我這麼快回來。”
元煦有些疲憊道:“我沒有。”
雨勢漸大,江延舟捉住元煦肩膀,将他往傘下扯了扯。
“小心淋濕。”江延舟低聲道。
兩人貼的很近,但又好像有一道無形的鴻溝橫亘在兩人之間。
元煦垂在身側的手指一點點攥緊,就算這樣,他還是忍不住貪戀這一點點的溫暖。
真是,賤啊!
“我的馬車就在宮門外,我送你回去。”
元煦張了張嘴,終于沒能拒絕。
雨越下越大,打在馬車頂棚上,越發顯得馬車内寂靜的詭異。
本已說好,兩人可以“情人”身份繼續相處,但在清醒的時候,卻無比明白什麼叫做:有些事情發生過,就再也回不到從前的無力感。
“你為什麼,找老三幫你查病馬案?”江延舟率先開口,語氣沒什麼波瀾。
這問題似乎裹了馬車外的風雨,直直吹到元煦身上,他忽然覺得很冷,不動聲色的向後靠坐了一些,暗暗在袖子裡搓了搓指尖,淡淡道:
“我不找他,難道找去找西平侯世子你,或是去找承遠王?”
元煦跟江延舟對視,兩人眼神較量了片刻。
江延舟認輸的歎了口氣:“你的身份......你不怕外邊傳你被老三拉攏了嗎?”
元煦幾乎要笑出聲來:“難道世子是在擔心我,怕我卷入奪嫡的黨政裡嗎?”
江延舟知他還有話說,隻閉上嘴,認真看他,聽他下文。
“自同州赈災事結束,我就已經無法獨善其身了,說起來還是要謝謝世子呢!”
江延舟微微垂下頭,默默道:“對不起,那時我四哥的處境......我沒考慮那麼多。”
“是啊,我算什麼呢?你們才是一榮俱榮的一家人。”
江延舟還要說些什麼,元煦擡手制止了他,“我累了,今天就說到這裡吧。”
可江延舟似乎并不想這麼結束話題,他舌尖掃過牙齒,冷聲質問道:
“就算在同州的時候,你能獨善其身,那你回答我,這次你會不會為了救那個肖則玉卷進來?!”
“會。”元煦沒有猶豫道。
“那因為我卷進來,和因為他卷進來,就這麼不同嗎!?”
“我難道是怕卷進來嗎,我是什麼人,什麼身份,什麼處境,你清楚的很!你接近我,利用我,難道我該謝謝你!?”
雨點争先恐後砸在馬車頂棚上,發出噼噼啪啪聲音。
沉默了一刻後,江延舟有些委屈地低聲道:
“真的對不起,為我接近你目的不純對不起,為我在同州利用你對不起,可是我說了,從我跟你在一起開始,我就忘了那個目的不純的開始,你怎麼懲罰我都認,隻要你不跟我分開就好。”
元煦一下覺得渾身力氣被抽走一般,疲憊極了,懲罰?
這問題已在邊西想過了,江延舟奮不顧身去救他,又為肖則玉擋刀,這是恩情。
但恩怨或許從來不能真的抵消,隻是化成了另一種制衡罷了。
好啊,不分開。
就這樣,耗到有一天峰回路轉,或者萬劫不複。
馬車快到蘭陵公府的時候,元煦沉聲道,“我就在這裡下車。”是不容質疑的語氣。
“帶上傘吧,雨還在下。”江延舟猶豫了下小聲道,語氣裡帶着一點祈求的音調。
元煦不想像個孩子一樣跟他怄氣,接過傘,利落的下了馬車。
江延舟并沒有馬上離開,他命馬車停在原地,撩開車簾遠遠目送元煦進府。
眼看人就要消失在視野中時,不知從哪個巷子裡冒出一個清瘦的綠衣少年,徑直朝元煦打着招呼。
元煦轉過頭,見是謝子彥正冒雨向他走來,忙将傘遞出去一半,幫他遮雨。
“謝子彥?你怎麼在這?”
謝子彥擦了擦臉上的水珠,熱切道:“蘭陵公說,等我定好了時間,就把帖子送到府上。”
說完略有些緊張地從懷中掏出請帖,雙手捧着遞上,道:
“學生謝子成,邀蘭陵公明日申末到山醒居赴宴。”
元煦一手接過,笑道:“好,我一定去。”
看謝子彥一身的雨水,這請帖卻幹爽,心裡有幾分動容,問道,“怎麼沒帶個傘來?”
謝子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我出門的早,那時還沒下雨,剛剛一直不敢登門,在那邊巷子裡等了一會,誰知道就下雨了,本怕打擾蘭陵公,卻不想正碰上您回來,所以我就......”
元煦從袖中拿出一張帕子遞過去,笑道,“你自己擦一擦吧”,又把手裡的油紙傘送到謝子彥手上,“這傘也拿去吧。”
謝子彥惶恐推辭:“不,不用了。”
元煦笑道,“我已經到了,傘是借花獻佛,而且我也用不着了......還是說,你看不上這把傘?”
謝子彥搖頭,立刻雙手接過,“沒有。”
江延舟看到兩人話别,才把掀起的車簾重重放下,眼神陰鸷得能滴出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