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西之事,與西平侯府有關,何況事牽兩國,我身為西平侯府世子,理應協助。”
江延舟跟元煦并肩相背而立,微微側頭低聲道:
“為免蘭陵公對我來此有什麼誤會,我還是先說明的好。”
元煦并不願細究他來這裡的真正目的,面上無表情的随口道:“既有這樣的安排,我自是沒意見的,現在世子來了,我們便開始吧。”
江延舟眯了眯眼,朝一旁的高頌道:“不必等監官了,我聽說這批赤血馬是你負責料理的,你來回蘭陵公的話即可。”
高頌長得極高壯,皮膚曬的黝黑,臉上有一處刀疤,給本算得憨厚樸實的臉上,平添了幾分淩厲肅殺之感。
“請蘭陵公問話。”
高頌見自家世子跟這位蘭陵公好像很不對付的樣子,心裡已有了盤算,此刻有人撐腰,聲音也變得底氣十足。
“這些赤血馬,是如何飼養的?”元煦不想廢話,開門見山問。
“回蘭陵公的話,論吟詩弄月我們肯定比不了您,若說到養馬,恐怕即便我說了,您也聽不懂。”
元煦大約感受到了高頌态度的變化,也不理會,一笑道:
“這裡是大端最精良的牧馬場,在場的各位牧官肯定都比我更懂養馬之道,我問這些,不是質疑,不是為了給肖副使開脫罪責,無論各位在背後如何議論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查出赤血馬真正的病因,我想這也是各位最急切想要知道的!”
高頌有些心虛的愣怔了一刻,去尋江延舟眼神求助時,隻見自家世子潇灑的側身坐在巡棚下,一眼也不往這邊看,更是看不清那張英俊臉上的表情。
斟酌了一刻,陪笑道:“蘭陵公大人有大量,我沒有别的意思,隻是我們這裡養的都是軍馬。”
高頌說着,擡手指了指遠處草地上散跑的馬匹。
“無論是照料馬匹的牧吏,還是我們這兒提供的喂養飼料,都是精挑細選的,至于那些赤血神駒更是格外照料,定時定點,喂豆粕、麸皮這些精料,也喂幹草、馬草這些粗料搭配,不至于讓馬匹腸胃因隻□□料或粗料出問題。”
元煦把目光從遠處奔跑的馬匹上收回,對高頌道:“勞煩帶我去赤血馬的馬廄看一看吧。”
高頌在前引路,江延舟隻殿後無所事事般跟着,并沒有半點要‘協助’的意思。
“按肖副使的安排,這些赤血馬日常放養回廄之後,會給他們的飲水中加入蜂蜜,以恢複和補充體力。”
看着本該神氣活現的赤血馬,一個個病恹恹,垂頭喪氣,甚至有些已經奄奄一息的樣子,元煦不自覺皺眉:
“有沒有可能,是水裡被人額外加了什麼東西?”
“這您是打我的臉了!”高頌急道:“我一輩子養馬,從沒出過差錯,尤其這些赤血神駒,我伺候他們比伺候我親兒子還用心,水也是我每日盯着新鮮取的溪水,絕不會出錯!”
看高頌表情,确實不像說謊。
況且把赤血馬送到此處,目的就是要在這裡培育良種戰馬,必然層層把關,避免飼養方面出現纰漏。
“隻是詢問,沒别的意思,高大人不必着急。”
元煦眼神掃過馬廄,閑雅的态度并沒因為高頌過激的回話有任何變化,語氣仍是有禮有節的清朗。
高頌大約也覺得自己過于激動了些,見蘭陵公并不跟傳聞中的那樣恃寵驕縱,對下刻薄,反而條理清楚,風度翩翩。
咽了咽口水,指指前方的馬廄道:
“按肖副使說的,赤血馬的馬廄改造過,也讓專人打掃了,頭幾天,為了讓赤血馬盡快适應這邊的環境,我親自帶它們在附近遛彎兒,好讓他們先适應着,剛開始也确實沒什麼問題,但不知怎的,一夜之間,就忽然就全成這個樣子了。”
看着這些病馬,高頌眼中浮出一絲惋惜和擔憂。
“也不是我們要故意為難肖副使,确實是,除了是因為他給了錯的養馬方式,再找不出其他原因了,總不能是因為......唉,蘭陵公也要體諒我們!”
元煦知道高頌想說什麼,大約就是,總不能是因為,大樑送來的就是一批病馬吧。
但這話責任太重,高頌不敢說出口。
雖然沒證據,但像他這樣想的人,應該不止一個兩個。
元煦繞着馬廄看了半日,道:“勞煩牽出幾匹赤血馬到我下榻處,這幾日我親自照料。”
高頌在一驚:“怎麼,蘭陵公是信不過我們——”
沒等元煦再說話,一直默不作聲的江延舟不何時已站在兩人身後,悠悠朝高頌道:“就按蘭陵公說的辦。”
高頌看着江延舟的臉色,忽然有種感悟,自家世子,好像并沒有表現的那樣讨厭蘭陵公。
元煦本以為江延舟此來,會處處對他掣肘,卻沒想到他竟會幫自己說話。
但他懶得去揣測江延舟的心思。
肖則玉還在石牢中,若他不能盡快查出病馬的真正原因,肖則玉立刻就有性命之虞。
而若不能在肖則玉頭上安“故意給出錯誤喂養方式”的罪名,那就是大樑故意給了一批病馬。
雖然并沒有确鑿證據,也不會真的影響兩國關系。
但被送入大端的質子,肯定會成衆矢之的,因此遭受各種排擠,甚至失寵于大端皇帝。
仔細想想,會是誰花這麼大力氣,在背後設這種圈套呢?
元煦看着幾個牧吏清理馬棚的身影陷入沉思。
馬醫早給病馬看過,沒診出任何問題,但這些赤血馬就是一味的無精打采,流涎腹瀉,看表現,确是中毒的迹象。
排除飼養方式,草料,水土不服這些原因,那就隻有一個地方——
元煦正思量間,忽然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正慢慢靠近。
“蘭陵公這兩日,可有什麼發現嗎?”
元煦回頭,果然看到江延舟英姿勃發的身影,他有這一副皮囊,難怪騙人容易得很。
“多謝世子關心,還在查。”
江延舟眯了眯眼上下打量元煦:“不顧朝廷上下議論,甯要抛下自己‘甯靜淡泊’的護身符,也要親來這裡救肖則玉,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他。”
元煦微蹙了下眉:“于公,這是大樑送來的赤血馬,于私,肖則玉确實是我的故友,于公于私,我來這裡查病馬案,都是情理之中事,世子說這些,不是很沒意思嗎?”
江延舟臉上維持的一點笑意慢慢消散:“你是為肖則玉而來,我是為你而來,說這些,會不會有意思一點兒。”
元煦心内一沉,果然,江延舟還是沒準備放過他。
“我不知道世子想在我這裡得到什麼,如果沒玩夠也抱歉的很,我、不想玩了!”
元煦一雙眸子凝着冰霜,冷漠地像要把人推向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