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腳剛送了一碗解暑湯給自己,口中囑咐着綠豆性涼不宜多喝,後腳就又送了一碗過來。
大太陽底下,一會兒忙着侍弄花草,一會兒又要重新整治那副秋千架。
孫拾安實在看不明白,跟哮天犬在院子裡玩了半日,終于看不下去,站在太陽下抹着汗道:
“公子,你這是被什麼山鬼附身了,怎麼魂不守舍的!你再這樣,我去喊潇兒姐姐來了!”
元煦本是沒思緒的一味整治花圃,他須得做點什麼才能不去想那張臉,那笑,那撒嬌委屈的神情,那讓人聽不出真假的甜言蜜語。
他想過有一天兩人會分開,但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局面,自己好像傻子一樣被人戲耍而不自知。
而最重要的。
他明知自己被耍了,可還忍不住想,他其實可以不追究江延舟接近自己的初衷。
但明明兩人已經相處那麼久了,在同州時,江延舟還是選擇欺瞞利用自己,可見,他在别人心裡,根本從頭到尾就是一個玩物罷了。
若現在不及時抽身,他恐怕會像那個江南小公子一樣,僅存的一點兒尊嚴都會蕩然無存。
聽孫拾安說到葉潇兒,又想到她還不知道,跟她一起打馬球的‘梁山伯’,其實就是大端四皇子,她認為兩人八竿子打不着的,承遠王趙翊。
心内更是郁結。
但見孫拾安一臉憂慮之色,又不忍讓這孩子擔心自己,隻朝他招招手笑道:“我不就是多送了一碗綠豆湯給你,你就說我鬼迷心竅了,你若得閑,來跟我一起把這塊花圃收拾了。”
既然已成定局,元煦也不願把自己弄得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
收拾停當後,還是覺得有必要去一趟葉國公府,酌情告訴葉潇兒真相。
登門之後才知道,不僅葉謹川夫人還沒帶孩子從娘家回來,就連葉潇兒都沒在府上。
本想給葉夫人請了安就走的,可前腳剛踏進花廳,江延舟竟後腳就跟了上來。
俯在元煦耳邊低聲道:這兩天你有沒有想我,我可是很想你呢!”
元煦躲開他,低聲問,“你來這裡幹什麼?”
江延舟隻一臉正色道:“蘭陵公這是什麼話,我來看看我秦姨,有什麼問題嗎?”
秦汐早聽到花廳裡的熱鬧,進來看到兩人,喜笑顔開道:“今天一大家子都有事,偏留我一個人在,我說今早怎麼左眼跳了兩下,原來是這兩個孩子要來看我,免了我孤單。”
江延舟乖巧的上前給葉夫人行了一禮,懇切道:
“我原是該常來看看姨母的,但一入上京,陛下怕我貪玩,便讓四哥管束着我,竟一向也不得空閑,不能常來陪姨母。”
葉夫人笑道,“陛下這樣安排是妥當的,你們年輕人事多些,心裡惦記着我,我是知道的,不必單為看我耽誤正事。”
說罷示意兩人坐下。
見江延舟沒事人一樣講着笑話讨好葉夫人,元煦心底也确實佩服他這種變臉唱戲的本事。
葉夫人被江延舟逗得笑了一陣,才道:“屬你最會說話了,難怪太後不舍得放你回去,我也想留你在身邊呢。”
說完朝元煦道:“快晌午了,你們都留下來吃飯,今日我親去廚下盯着,給你們做幾樣好吃的,你們同朝做事,應也是相識的,正好先坐着說說話,也不怕悶了。”
元煦本打算即刻就走的,又怕掃了葉夫人的興,隻想着趕緊用了午飯告辭。
花廳隻還剩他們兩人。
元煦見江延舟毫不避忌的盯着自己,隻當沒看見,起身出了花廳,往後園的一處涼亭躲着坐了。
下人很有眼色的跟上去奉了茶。
元煦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想起前幾日肖則玉拿出那瓶沉夢浮生的情形。
肖則玉:“沉夢浮生,是一種假死藥,隻需找個合适的機會服下,騙過大端皇帝跟魏鼎臣,扶屍還鄉的路上,我會偷偷放你走,隻不過,你這一假死,會轟動天下,即便你再次出現在世人面前,你大樑皇長子的身份,也不會再有人承認了。”
元煦被眼前突如其來的建議,震驚的一時說不出話。
肖則玉隻當他不信自己,急切道,“我用性命擔保,我絕不騙你!”
元煦搖搖頭,“我沒懷疑過你,而且,我這身份有哪一點好的,隻不過司家人忌憚,即便我死了,也會謹慎核實我的身份,你若在中途放了我,他們不見屍體,你難逃問責,恐怕連帶肖家一族,都會受牽連,我不值得你這麼做,即便我能因此逍遙天地,也是行屍走肉。”
正思量間,又見江延舟如影随形的跟了上來,就着元煦喝過的茶盞飲了一口,道,“真香!”
見江延舟一派無事人一樣,如此厚顔無賴,元煦隻覺得心煩意亂,知道躲不過,又怕他在葉府鬧出什麼幺蛾子,隻得忍了情緒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江延舟深深看他:“我就想讓你聽我說話,我跟你說過,那些事都不是我的本意,隻要你不躲着我,我什麼都能補償給你!”
元煦冷眼看他,“世子以為,這天下間的事,都是可以補償的嗎?!做過的髒事都可以用補償擺平嗎”
“不是!”,江延舟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明明知道的。”
說完語調放緩,捉住元煦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略帶陰狠道,“你這樣故意讓我生氣,是不是因為你根本忘不了我!”
元煦本來隻有憤怒懊悔和一點委屈不甘,此刻聽到江延舟這句話,心中升起的更多是厭惡。
“世子也别太自作多情了,不管我這個大端第一小白臉有沒有讓世子滿意,咱們都已經結束了,别裝的癡男怨女一樣,叫人笑話!”
元煦說完利落轉身就走,江延舟卻一把扯了他的胳膊,手勁之大險些把元煦拽了趔趄。
元煦固執的不肯回身,隻僵硬的保持着這個姿勢。
良久之後,才聽見江延舟小聲喃喃,似乎帶着輕聲啜泣道:
“是我的錯,我不知道......你能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嗎?”
元煦聽他委屈的低吟,竟有片刻的心軟。
但他很快又清醒,就是深信這樣簡單的伎倆,才讓自己被人當猴耍,當戲看。
他玩弄别人的時候,又可曾想到,别人該怎麼辦嗎?
元煦慢慢抽回了手,盡量用絕情的聲音道:“......别跟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