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想在同州時,承遠王身為欽差主使,卻敢将主使權交出,自己親去周邊府縣調糧,也不怕出了什麼差錯......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人把我的赈災章程,先告訴了承遠王,然後商議好,他借調糧名正言順出去,讓我打個前陣,看看效果如何,左右都不出岔子。”
江延舟讨好的笑容僵住,平日張揚熱烈的臉色,竟一瞬間黯淡下來。
元煦隻當看不見江延舟的神色變化,自顧自朝他問:“世子說,你說是不是呢?”
江延舟磨了磨臼齒,一笑道:“阿煦你說這話,說的好像......”
“好像什麼,”元煦盯視着他:“還是說,世子有什麼話是沒告訴我的。”
江延舟臉色已恢複如常:“我嗎?我沒有什麼瞞着阿煦的!”
元煦在心内冷笑一聲:“四皇子也去打馬球吧,他那個老虎的面具,額上的位置,被人随手補了一點紅漆,看着挺怪的,不如換一個,或者直接不要戴,以誠示人,好像更好一些。”
江延舟臉色變得冷峻,扯了嘴角笑了一下,眼睛裡卻沒任何笑意。
“你想說什麼?”
元煦也回了一個笑:“沒什麼可說的,恐怕連見面的必要也沒有了,世子請回吧。”
江延舟上前一步,擡臂擋住元煦的去路。
元煦隻淡淡看他一眼:“從一開始,你就該想到今天的。”
說完繞過江延舟,徑自上了馬車。
駛出一段路後,元煦才漸漸把唇邊那個僵硬的笑收回。
他剛開始感受到一點母親的關愛,母子兩人随即便生不得相見。
他剛開始體會到友誼的溫暖,那人卻突然一聲不吭遠離他而去。
如今,他剛捧出真心,就被如此愚弄,摔得頭破血流,尊嚴散落一地。
元煦伸開緊握的拳,才發現自己掌心已被掐的一片青紫。
不就是一份感情嗎,不就是太蠢被騙嗎。
他的人生已然這樣了,何妨再壞一些呢。
馬車一路穿街過巷,元煦閉目思量。
昨日,肖則玉用兩人才知道的方式傳消息,約他在一處茶館見面。
他知道因前幾天的牢獄之災,肖則玉很是挂念。
其實他又何嘗不想跟肖則玉見面暢聊,把酒言歡。
可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以至于故友重逢,在大殿上多一個眼神對視也不能。
他知道肖則玉不是個不謹慎的人,約他私下見面,定然有要事相商。
約見的茶館并不大,隐在偏隅一處拐角,包房也簡陋,勝在毫不起眼。
“你最近,還好嗎?”
肖則玉早等在房間,見他進來,起身問道,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他什麼時候好過,但肖則玉又能好到哪裡去?
肖則玉是肖家長子,一門榮耀寄于他一身,當年刻意跟元煦拉開距離,又何嘗不是身不由己。
元煦勉力一笑道,“我很好。”
兩人坐定,肖則玉問了些同州的事,元煦撿了能說的說了一些。
良久,肖則玉才深沉的透了口氣道:“我原怕你這次被彈劾,是魏鼎臣他們設計的,還好沒事。”
元煦默然給兩人斟茶。
是啊,沒有江延舟還有魏鼎臣。
即便沒有這兩個人,還會有另外的人出現,利用他加害他,其實想想,有什麼差别呢。
隻怪自己太蠢,才會輕易被那些虛無缥缈的甜言蜜語打動。
“聽說你從同州救回了個孩子?”
“是,也是個苦命人,我将他送進了京衛武學堂,希望他能學點本事,以後不至于被人欺負。”
想起小猴兒進京衛武學堂還是他請江延舟安排的,短短幾日,一切都物是人非,元煦一時有些恍然。
肖則玉哪裡知道他的心思,隻捏杯沉思了一刻才道:
“你跟西平侯世子的事,我大略知道一些......你放心,我隻是擔心你所以格外關注了,魏鼎臣他們,并不知情。”
元煦暗自搓了搓指尖,苦澀一笑。
肖則玉躊躇了一下,才又道:“不知該不該跟你說,西平侯世子,此人放蕩不羁,不可輕信,恐怕,他接近你,目的并不單純。”
元煦本想說,自己已經知道。
卻聽肖則玉艱難開口:“大端第一......小白臉,我知道你是自污其名求自保,可上京這麼多人仍看你不順眼,那個世子,私底下跟人說過,要同你玩一玩,看你是否真的那麼有手段。”
元煦呼吸一滞,但面上仍保持着鎮定:“你如何知道的?”
肖則玉有些不忍,深深透了一口氣道:
“大樑送來的戰馬,要送五百匹去邊西的養馬所,這事由我負責,那邊的馬場衛所,遣人入京接應,一群人,難免要推杯換盞,逢場作戲,聽他們吹噓,說自家世子如何的高明,身邊從不缺美人相伴——”
元煦的臉色一向溫和閑雅,肖則玉說到這裡,才發現他表情不對,本不想再說,但話已趕到這裡,隻微皺了皺眉,幹脆說道:
“聽說去年,他在江南搜羅了一個俊俏的小公子,先是隐了身份跟人家偶遇,後又花重金讨好,沒幾個月就厭了,不知說了什麼,給人家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倒是先脫身走了。”
元煦想起來。
他第一次去赴江延舟的宴,就聽人提過那個江南的小公子,看來此事并不假。
元煦神色慢慢沉了下去,心髒的位置,好像添了一團正在遭受炙烤的火炭,不停的哔剝爆裂。
兩人沉默了一會,肖則玉才慢慢從懷中摸出一個青綠色的瓷瓶出來。
元煦用疑惑的眼神詢問肖則玉。
“還記得我夜探蘭陵公府時跟你說過什麼嗎?”肖則玉緩緩道:“若你想換個身份從新活一次,這個可以幫你。”
元煦心内升起異樣的直覺,盯着瓷瓶問:“這是什麼?”
肖則玉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這個叫沉夢浮生,是一種、假死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