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秦思狂門外的居然是雀心花苑的青兒姑娘。她披了件黑色鬥篷,手裡提了個畫箱。
岑樂笑道:“他正在洗澡。姑娘不嫌棄的話,不如進屋來坐會兒。”
“恭敬不如從命。”
青兒進到岑樂房中,發現溫家的四公子也在。三人圍桌而坐,岑溫二人皆盯着畫箱若有所思。
許久之後青兒開口道:“奴婢奉東家之命,來給玉公子送個東西。”
她的話并沒有驅走尴尬的氛圍,直到敲門聲響起,三人才各自松了口氣。
秦思狂衣衫整齊,臉上紅潤潤的。他也是一眼就瞧見了桌上的畫箱。
青兒表明了來意,東家重金買了幅畫,特意拿來給公子欣賞一番,自己稍後得帶回去。
她剛打開畫箱,就聽一人道:“慢!”
出聲阻攔的是岑樂,他的顧慮在于旁人給玉公子的畫,他和溫詢詢在場一同觀賞是否妥當。秦思狂本人毫不介意,直說無妨。
裝裱精美的卷軸徐徐展開,三位公子齊齊咋舌。
此畫極為潦草,其上所題的三十二個字倒是筆走龍蛇——
暮霭深樹,芬芳訚訚;悶托香腑,蘭台哀吟;思君流水,遠岫峮嶙;痛飲狂歌,不求利名。
卷末落印“雲海客”。風神灑落的行書再好認不過了,乃是金玉齋白曲先生的手筆。
秦思狂面色一沉:“蔔棠去過黃山?”
“不錯,東家剛下山就命奴婢前來,交代了一刻都不能耽擱。”
“他可有讓你給我帶話?”
“東家吩咐我要把畫帶回去,還說憑他跟公子的交情,以及自己的處境,有些事情不能多言,請公子見諒。”
“那是自然,”秦思狂轉向溫詢詢,“溫兄你怎麼看?”
溫詢詢驚訝于對方問他的意見而不是岑樂。思君流水,遠岫峮嶙;痛飲狂歌,不求利名——詩中明明白白地“暗藏”了某人的名字,一眼就能瞧出來。出人意料的,四公子沒吃醋、沒生氣,僅僅淡淡道:“字是他的字,但詩不像他的。”
白曲作詩不會哀哀切切,酸得掉牙。如果詩不是白曲寫的,又會是誰?
三人沒有說話,心中想的是同一個人——韓青岚。
他此刻一定就在剪雲山莊,正和白曲待在一起。岑樂叫韓青岚送扇墜順便打探白曲的行蹤,七八天過去了至今未歸,想來是少年人自作主張有所行動。而且他探得了極為重要的消息,要借白曲之手傳信。
“可是青岚大可以下山,何必多此一舉!難道他真的被田瀾識破遭囚?”
岑樂的口氣有些着急,秦思狂反倒一點都不慌張。
“初九秦某還在績溪,他拿不準我何時上山,怕我去他回錯過了,所以不敢貿然下山。”
“他不用親自下山報信啊,”溫詢詢沒忘記下午茶寮裡秦思狂關于“□□藏鴿”的言論,“秦兄說了可以喚鴿子來送信。”
岑樂笑道:“有一種解釋,信鴿要過濟川堂的手,然而事關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甚至不能言明。我猜他對白曲都沒有說實話。”
韓青岚得讓秦思狂明白,又不能讓别人明白,于是才有了這幅畫卷。
“青岚煞費苦心,可能是為了保全兄長的名聲,怕一些風流韻事、閑言碎語流入江湖。”
“奇怪了,秦兄有名聲可言?”
溫詢詢的話和秦思狂臉上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讓岑先生樂了,附和道:“也對。”
詩中除了“思狂”二字,還有什麼重要的音信?
觀摩詩畫良久,溫詢詢手指“芬芳訚訚,悶托香腑”兩句,緩緩道:“訚、悶二字我想指的是一個地方。”
“哪裡?”
“剪雲山莊在龍尾峰上有一處名為言心閣,是田瀾日常起居之地,恐怕内有玄機。”
岑樂好久沒有說話了,盯着畫出神。論書畫,沒人比他更在行了。秦思狂瞧瞧他,再看看畫。卷中所畫正是詩中前二十四個字的内涵,似乎沒什麼值得推敲的地方。
“先生?”
岑樂沉默很久才擡起頭。他望着青兒,對秦思狂使了個眼色——青兒是集賢樓的人,他不能使喚她。
秦思狂迅速理解了他的意圖。
“青兒,隔壁是我的房間,可否請你去那兒稍事歇息。”
“那奴婢不打擾幾位了。”
送青兒出門,屋裡轉眼就剩他們三人。秦思狂背靠門闆,道:“先生可以直言了吧。”
岑樂歎息道:“得請四公子幫個忙。”
溫詢詢手舉燭台,看岑先生拿起畫走近。他奇怪道:“畫紙遇熱會變色?”
岑樂搖頭淺笑,他将畫卷拿到燭台下,然後掉轉了個兒。火光一照,先前令韓青岚瞋目結舌的春宮圖透過裱托顯露出來。
“呃……”
溫詢詢張口欲言卻說不出話來,老半天都沒阖上嘴。
秦思狂低頭苦笑,手指一下下敲在門闆上。幸好……難怪岑樂要遣走青兒。半夜三更,三個大男人在房裡賞春宮圖,成何體統!
畫中糾纏的兩人,下面繪出了眉目的是白曲本人,另一個是誰?畫者盡管沒有畫出面容,但脊背中央、腰下隐秘之處用雌黃點了顆痣。
秦思狂到底跟人“交情匪淺”,畫中景象令他心情甚為不佳。白曲作此畫目的何在,是被人占了便宜内心愁苦,還是寂寞無處排解寄情筆墨?思來想去,他眉頭越擰越緊,忍不住瞪了眼溫詢詢。
溫詢詢本就心煩意亂,被他一瞪愈加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