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找了好幾日，終于在第五日的下午，宗雪現了身。

原鐵風第一個發現了他，他高呼着喊來全村的人，所有人見到他俱都松了口氣，擁上前來噓寒問暖，都道他平安無事就好。

宗雪的神色有些蒼白，但仍是一一耐心回過，隻道自己有事耽擱些日子，讓大家擔心了。

仔細寬慰好衆人，宗雪才回了塗雲山。

走到竹屋前，見林清容正坐在桌子旁，微微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聽見門口的動靜，她轉頭看來，平靜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怔愣，随後她迅速垂下眼，語氣淡淡：“回來了。”

宗雪朝她歉意地笑笑：“回來了。”

他一邊朝着桌子走去，一邊問道：“這幾日有事耽擱了，你可還好？”

“無妨，留下的藥足夠吃了。”林清容擡眼看向他。

不見了短短幾日，宗雪的面容變得蒼白憔悴，清澈的眼底也蔓延出幾條血絲。雖然他的神情如同往常，但林清容總覺他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可到底是什麼地方，林清容卻說不出來。

宗雪在桌旁坐下，取出那日買的衣衫和珠钗等首飾，推到林清容手邊，微微笑道：“這是趕集那日所買的，想着你應會需要，本該那日就給你，沒想到耽誤了這麼許久的時間。”

林清容有些怔愕地看着他，半晌，才低聲道了一句：“多謝。”

從那之後，宗雪還是如從前一般生活，并無什麼變化，隻是時常會失神片刻，對着小琥三人也比往常更加寬容疼惜。

某天早晨林清容醒來之後，突然發現宗雪在竹屋的檐下挂上了一塊竹匾，上書“封雪小舍”四個字。

她看着這四個字，心底有一股說不出的怪異。

封雪？封的是什麼雪？

然而讓她最意外的是，宗雪開始教小琥三人修行。

她不懂宗雪此舉何意，但她知道，一旦三人開始修行，綏原村将不會再是尋常的村落，或許會蓬勃發展、勢不可擋，但同時也會迎來許多危機與沖突。

宗雪顯然比她更清楚，否則也不會現在才開始教他們。

他并非心血來潮，而是另有打算。

林清容本以為宗雪隻是暫留此地，可修行是一件漫長枯燥的事，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他此舉，是否意味着他将一直留在這裡？

但無論宗雪做什麼樣的決定，她都無權幹預，她隻是一個過客，一個不久便會離開的人，注定不會留下深刻的痕迹。

轉眼已到了深冬時節，林清容的身體大有好轉，從前多走兩步便渾身虛汗，四肢百骸劇痛難忍，如今便是走上一天也無大礙。表面上雖與從前并無區别，但内裡的經脈髒腑、骨骼血肉都得到了極大的恢複。

可她并未有多麼喜悅，反而浮起微微的怅然，隻因她清楚，自己離開的日子也随之近了。

這裡的生活十分平靜，遠離紛争，遠離塵嚣，純粹而閑适，無憂無懼，在這裡待得久了，難免對紛擾俗世感到厭倦。

許是受了這種低潮情緒的影響，一連幾日，林清容都沒有走出山洞。期間宗雪照常給她送藥以及熱水吃食，小琥三人也曾來看過她。

這一日晚間，林清容正在洞裡執卷翻閱，忽聽洞外響起三聲清脆的敲響，她知道，這是宗雪尋她的暗号。

她放下書卷，披衣起身，走出洞口時便見宗雪含笑立在一旁，整個人格外的柔和，渾身仿佛沐着春光。

他道：“今日是綏原村的祭祖日，鐵心大哥他們送了我清酒和肉，還有許多新鮮的瓜果點心，一起來吃些吧，你如今身體好得差不多，飲些酒也無妨。”

林清容見他笑意盈盈，也起了些興緻，笑了笑，微微颔首。

宗雪在院中擺了一張小方桌，桌上擺滿了新鮮的果蔬肉食，有些熱食甚至還在冒着熱氣，而桌腳放着一壇酒。

二人倒了兩碗酒，便飲邊吃，談天說地。

兩人認識雖隻有月餘，但卻頗有緣分，相處起來仿佛多年老友一般，默契十足，無論說到什麼樣的話題，都相談甚歡。

宗雪飲了口酒，目光不自覺地飄向山下連綿一片的昏黃燈火。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便襯得那一片明亮的燈火格外溫暖。

他微微出神，忽然道了一句：“林姑娘，可以請你留在綏原村嗎？”

林清容端酒的手倏地一頓，陡然擡起眼看他，随即，她不假思索道：“好。”

宗雪并未說多久，也未說緣由，可林清容毫不猶豫答應了下來，因為她沒有理由拒絕，無論是基于道義還是自己的私心。

她曾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可卻被眼前這個人救下來了；她也曾将自己唯一的留戀親手斬斷，而如今，她又建立起新的牽絆與眷戀。

她不想舍去。

宗雪似是沒想到她答應得這般幹脆，愣了一瞬才輕輕揚起唇角，眉宇間盡是溫和的笑意，可那笑意中卻又仿佛蘊藏着極深的哀傷與決絕。

“謝謝。”他道。

祭祖日之後，再過一月，便是除夕夜。

此時的小琥三人比從前還要黏林清容，時時都跟在她身邊。每隔幾天便要旁敲側擊地問一句病可好了，每日清晨和夜晚都跑去屋外觀看天色，若是遇上陰天，更是小臉凝重，一幅大難臨頭的模樣。

宗雪和林清容自然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但都默契地沒有說出來。

每每小琥來問她時，她隻道自己還未痊愈。

小琥又是高興又是擔憂，一張小臉上的表情揪成一團，十分有趣。

不過幸好的是，一直到除夕前夜，天空都沒有飄雪的迹象。三人都不由舒了一口氣，聚在角落裡小聲說着話。

三人的話當然逃不過林清容的耳朵。原來往年每到除夕前後十幾天，綏原村都會下雪，今年卻不知為何反常的沒有飄雪。

三個小孩自然想不到這背後的原因，直道老天眷顧，隻需撐過這後面的十幾天，便什麼也不怕了。三人在角落裡小聲嘀咕着，不住地祈禱老天保佑。

林清容聽了失笑不已。

小琥三人的修行在這幾日小有所成，已能運氣前行，身輕如燕，一縱便是七八尺遠。小孩子難免憋不住興奮勁，時不時便仗着自己的能力，跑到附近的鎮子上，玩上半天才回來。

除夕前幾日，三個人笑眯眯地走到林清容跟前，小琥背着手，神神秘秘地道：“容姐姐，我們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

林清容笑了笑：“哦？是什麼？”

“锵锵！”

小琥雙手伸到前方，手中竟捧着一件繡滿紅蓮的素色長裙。裙上百花施針勻細，鋪色大膽，十分精巧，一看便知繡工了得。大片的紅蓮如火焰般綻放在裙擺和衣袖，淺色與深色碰撞一起，豔麗清冷，顯出一種濃墨重彩的美感。

“這是附近最好的繡娘繡的，我們挑了一件最漂亮的，三個人一起買的！送給清容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