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夏伸出手,輕輕摸着謝逢雪的臉。她其實甚少做這樣輕浮的動作,師兄妹之間,從小習慣了親密無間,相處起來反而是發乎情,止乎禮。
她想起幾年前同夫子一起,他們在西鏡,那個明月夜裡,夫子在格月亮,她在格她的師兄。
“你變遲鈍了,師兄。”
額頭,眉骨,眼睛,鼻梁,嘴唇。
最後長夏閉上眼,謝逢雪覺得自己的嘴唇像是覆蓋上了一個溫暖柔軟的東西。
這是一個吻。
“師兄,中天紫薇是你和左衾定的,但不是我定的。”
她道。
“你們總是傲慢自負,覺得自己能背負我的人生。”
長夏笑了笑,“但其實我早就比你們厲害啦。”
她現在比誰都厲害。
長夏抓住謝逢雪的手,另一隻手放下從不離手的飄零久。
她看着這柄自己親自打磨的劍,輕聲道:“這幾年,謝謝你啦。”
她不需要再飄零了。
她要結束這一切了。
“裁壽!”
這一瞬間天地都仿佛變了顔色,雲上樓閣的銅臭商人,人皇殿的女皇,麓湖的夫子,小靈山的佛子以及不平閣的劍聖,都被這一瞬的風景驚出來,見這天地寬闊。
而後便是寂靜無聲。
八萬多柄長劍瞬間淩空。
蒼玄這麼大,八萬柄劍布下去,也隻是舒朗的星星點點,唯有在萬尺之上的幽靈船中,姬盛和沈思言得見整個劍陣。
沈思言皺着眉道:“還差一樣東西”
他陣法學的不算好,但長夏這陣布的也不算好。
像是用絕對的力量,來抹平了絕對的技巧。
倒是很有她的風格。
姬盛道:“裁壽?”
下一刻,紫色長劍果然破空而出,穩穩當當,鑲嵌進陣法中央。
整個劍陣瞬間像是活了過來。
沈思言看得懂這陣是怎麼布的,卻看不懂這陣法到底用來做什麼。
“像是和時空咒術有關,你看得懂不?”
姬盛卻緊鎖着眉。
“不對,不是裁壽。”
到底是什麼?
本來應該在陣法中央,維持整個陣法核心運轉的東西。
“是我。”
宋甲的聲音忽然從船艙裡傳出來。
他的頭發依舊是散的,那一身黑色夜行衣,被星辰染上薄金,熠熠生輝。
沈思言下意識反駁:“你在開什麼玩笑!”
“隻有祂的力量才能對付祂。”他伸出手,掌心星辰之力流轉,這是左衾留給他最後的禮物。
“星圖注定是要打碎的,所以我和長夏說,讓我來。”
除了成仙的謝逢雪,真正能打破左衾的星圖,拿到這份星辰之力的,也就他和長夏兩個人。
像是一個妄自尊大的父親,給孩子的最後一份禮物,他把它挂在那裡,就看哪個孩子更加機敏勇敢,敢于打破父親的定下的舊規則,他就獎勵給誰。
傲慢自大又高高在上。
這很左衾。
沈思言神色複雜地看了眼宋甲:“所以走到這一步,不是我們在引導你,而是你一直在引導我們。”
宋甲看了眼他和姬盛,抿唇一笑。
他本來就是生的乖巧那一類的相貌,卸下那些故作的卑微和讨好,真正笑起來的時候像是個幹幹淨淨的少年郎。
笑容乖巧到都不會露牙齒那種。
這是長夏沒有見過的那個“阿大”。
“說到底,這是我們的‘家事’。”
他望向極北那座隐在星辰中的山峰。
那裡是他的家,有嘴硬心軟的老爹,和住在隔壁山頭,經常打打鬧鬧的弟弟妹妹。
其實沈思言不用懷疑他對長夏的真心。
就算有那些怨恨、羨慕和嫉妒,終歸他們才是一家人。
“我和長夏猜拳,誰赢了誰拿這份星辰之力,她占術沒我學的好。”
宋甲手攥成拳,星辰之力湧出,為他開辟出一條道路。
他背過手,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走進了陣法中央。
天上太陽忽然大盛,陽光驟然變得刺眼,卻沒有暖意,莫名的寒意從衆人心底開始蔓延。
就當此時,月華柔照,像輕紗般撫去衆人心中的陰霾。
竟然是日月淩空。
但也隻不到一刻,星月便退散,天上又隻剩一個太陽。
長夏仰起頭,對天嘲諷一笑。
“你在生氣些什麼?這不就是你寫的劇本嗎?”
她轉過頭,看向謝逢雪:“我進一步、退一步、走一步、看一步,不都被掌握在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命運書寫者的手裡嗎!師兄。”
她冷冷道:“姬盛說要脫離天意的劇本,可我不知道,不知道那些歡欣、憂愁、憤怒,哪些是我自己的,哪些是你們強加給我的,我也不知道,我的思考,我的理想,我的願望,我的抱負,是不是又真的是我的。”
“是不是讓我掀翻這天道,本身就是天道設計的一環?”
“師兄,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