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醜不可外揚，當年的事蕭家對外一點沒漏，然而今日能出現在這裡的哪個不是略有關系，就算不知全貌，看到蕭銳出來後目标直指兩位姑父的家族，多少也揣測出了幾分，是以氣氛頓時凝肅。

那邊倒是更早止步，兩位姑奶奶帶着後面的人含笑退讓到旁邊，一齊垂首向李老爺子問好，老爺子拐杖輕點地面，對兩人的恭敬問候毫不搭理，看都不看，就這樣徑自出去。

蕭銳幾個發小也有樣學樣，一言不發地帶着人離開，站隊分明。

見到傳說中的蕭家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林語終于明白，為什麼蕭甯甯的母親那樣費盡心機嫁入蕭家，卻是半點争産的心思都起不來了。

不說蕭銳那種天生繼承者從骨子裡透出的壓迫感，兩位姑奶奶養尊處優多年，也是一身的氣派，常人怕是對視一眼心裡都會抖兩抖，蕭夫人的那點小心思，到了她們面前确實是不夠看的。

大姑奶奶生得不算美貌，略有男相，臉上骨多肉少，鼻梁高聳入印堂，鼻翼甚至比一般的男性都要豐滿，再配上一雙斜飛鳳眼，眉尾上翹，眼神十分淩厲，二姑奶奶則是标準的前額飽滿，眉尾有收，整體偏富态，貴氣十足。

姐妹二人一起行來，加上身後那群黑衣黑褲的高壯保镖，真是氣場非凡，而蕭銳這邊，關柒早已帶着人站到了他的側後方。

行到蕭銳面前，大姑奶奶微笑着問蕭銳，“...下午就走了，和你二姑姑想過來這邊正經地拜一拜父親......可以嗎？”

蕭銳不禁勾起唇角，“...大姑姑向來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還需要問我？”

大姑奶奶微微一窒，沉默片刻後，雙目直視蕭銳，一字一句地問：“...真的沒有機會了？”

蕭銳挑挑眉，怪有趣地看着她，回都懶得回答。

被身側保镖護着隐在後方的林語輕輕擡眼，清楚看到大姑奶奶面上仍有笑意，眼睛裡卻像也在下雪。

時值正午，天空遠處卻顯出大片凝重烏色，細雪越飄越多，仿佛蒼穹中有一場蓄勢已久，且全無洩氣出口的風暴能量正往這邊轟隆隆地推過來，令人心驚。

蕭銳從來不提他和兩位姑姑所嫁的那兩大家族之間是如何争鬥，但林語仍然可以從偶爾得來的點滴消息窺到一絲其中的慘烈和驚險。

外人看來還算和睦的姑侄幾人，水面下的争鬥已經到了白熱化。

大姑奶奶所嫁的楚氏主業造船，去年就開始莫名遭遇大量訂單取消事件，以至無法正常生産運營，到了下半年更是零訂單，銀行嗅到風險，以退款保函索賠，這直接導緻楚氏集團陷入巨額資金鍊斷裂困境，崩塌迅速......二姑奶奶背後的羅家在海外投資的11家公司，17處分支機構，截止到目前，僅有兩處還在勉強維持，其餘均被吊銷或注銷，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雖然楚家和羅家都在竭力制定相關方案，試圖通過多種途徑化解債務風險，但擺脫危機的可能性......極低。

蕭銳一出來，就以一種快速得足以翻天覆地的速度襲擊兩大家，每一步都像是推演過無數次，認準目标，毫不猶豫，不惜代價。

他們都以為他太年輕，能力膽識都還不夠足，可他們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蕭銳可以壓上整個蕭家，無人能制約，而他們不行。

人多心雜，個個暗自打算，關鍵時刻掉鍊子不是一次兩次。

更何況蕭家現金為王，随時能調動大筆高額資金，博弈起來抗風險能力太強，楚羅兩家加起來都不夠打。

如今他這兩位親姑姑不遠萬裡飛回來，何嘗不是示弱求饒的意思，但昨晚姑侄幾人在老宅書房談話，蕭銳不到半個小時便離開，三姑奶奶随後也離開，站隊态度已是相當明确。

此刻大姑奶奶問蕭銳：還有沒有機會？

可見談話的結果就是沒有結果。

事實上，蕭銳現在根本沒得選擇，也不可能有選擇，林語默忖。

走到這一步，親早就不再是親，兩位姑奶奶都是厲害角色，沉下心來未嘗沒有翻本的機會，蕭銳别說是半途收手，哪怕是閃一絲神都不可以。

再次清楚确認了蕭銳傲決态度的大姑奶奶看上去還是很冷靜，沒什麼表情，隻剔了剔眉，二姑奶奶臉色就比剛才青白了一些。

大姑奶奶深深吸入一口氣，再吐出，微笑開口，“......既然這樣，那我和你二姑姑拜完就走吧。”

蕭銳好整以暇，揚了揚下颌。

關柒朝台階上的人打出手勢，手下很快往兩邊讓開，兩位姑奶奶不再多說，昂首提步往上而去。

蕭銳沒讓人阻攔，也懶得跟去看她們如何跪地磕頭做孝女，等人都上去了，他轉身走到林語身側，伸手整了整林語的大衣領子，低聲開口，“你先回去。”

林語深知這會兒不能影響他的思緒，點點頭，一個字也沒多問。

雪花漸落漸多，保镖撐起黑色大傘遮住林語，跟另一個保镖一前一後地護着他上車，車子直接在路中間掉頭轉向，很快消失在冬意凜冽的山道間。

***

因為提前離開，後面的事林語就不在場了，不過有蕭甯甯，那也跟親眼看到的差不了多少。

當時上面的外人還有一些，兩位姑奶奶陡然出現，衆人暗暗吃驚，唯有蕭先生很是高興，陪着又多待了好一會兒才走。

但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問：為什麼你們會來？父親說過的話為什麼不作數了？又為什麼，三個姐姐......隻來了兩個？

蕭銳的這個親爹，裝傻界怎麼都能排得上個名号的——後來梁叔跟林語聊到這個事情時，淡淡說了這麼一句。

當年老爺子至死都沒有撕開過那層皮，既然他們不認，那這邊也不提，所以幾家人對外還是正常的親戚關系，直到蕭銳出來，平靜水面才被驟然打破。

對于蕭銳施展在楚羅兩家的各種報複手段，蕭父仿佛一點兒也不知道，三姑奶奶幫忙管理也好，蕭銳出來接手也罷，這些事通通與他無關，嚴格遵守老爺子臨終前的交代：什麼也别問，什麼也别管，一切等蕭銳出來自己處理。

這方面他倒是極樂意配合，反正前有老爹開疆拓土手腕鐵血，後有兒子挑大梁繼續将家業發揚光大，他這一生，哪怕再纨绔也能享盡榮華富貴，何必去折騰。

期間自然也有許多電話打到他那裡，都讓他給截斷，聽了跟沒聽一樣，挂完電話轉頭摟着美人繼續卿卿我我，壓根兒就不往蕭銳那邊傳。

再是風流，事關蕭銳他還是拎得清的，或者說他跟老爺子本就一個想法：蕭家是蕭銳的，任何人都不能跟他搶。

連他自己都不行，何況是幾個已經嫁出去了的姐姐？又或是那些個隔了不知道多遠的口頭親戚？

他們也配？

再說了，如今蕭銳接他電話的次數已經是少之又少，他連關心兩句都得抓緊機會，哪裡還會去提些亂七八糟的事讓兒子不爽？

于他而言，蕭銳想報複誰就去報複誰，沒關系，他看不到，也管不着，沒那本事幫忙，至少不會扯後腿。

所以那日等大姐二姐拜完父親，這位蕭先生什麼也沒問，随口寒暄了幾句場面話便潇灑離去。

據說他那台豪車裡還坐了個從鼻到眼無一不美的混血美人，他一上車，美人就撲進懷中撒嬌，蕭夫人站在車道上看着車子揚長而去，眼睛紅得快要滴血。

等回過頭去找女兒，蕭甯甯已經上了老宅那邊的車，完全沒有想跟她走的意思。

她呆立在原地，渾身發抖，傭人要給她披大衣，被她一把推開。

或許那會兒，她的心已經冷得連落在頸子裡的雪粒都比不上了吧。

*****

兩位姑奶奶當天下午就飛回了北美，一群人來得匆忙，走得也很迅速。

蕭銳的字典裡沒有原諒，隻有以牙還牙和加倍奉還，她們也算是看着蕭銳長大，又怎會不了解這個侄兒的狠厲作風？

事情已成定局，無法挽回，也就沒有必要再留下來讓自己難堪了。

林語什麼也不問，而蕭銳向來是哄着求着恨不得把他藏進自己的深宅大院裡矜貴供養，當然也不會主動提及這類商場上的陰暗東西去讓他擔心，反正恩恩怨怨已快寫到終章，兩位姑姑再有什麼手段，隻管使出來，他等着接就是了。

事情就這樣風吹無迹，小年一過，眨眼就到了除夕夜。

年夜飯林語自然是去老宅吃，但小屋也提前幾天細心裝點了一下，貼年畫，挂燈籠，茶幾沙發床頭都放上幾個吉祥物……隻要他回這邊，蕭銳每天都會讓人送來漂亮鮮花，滿屋子的香，光是聞着都讓人心情愉悅。

幾年了，蕭家大宅終于在今年重新有了年味兒。

除舊布新，宅子各處仔細清掃，幾條長廊下都挂上各式各樣的漂亮燈籠，每個燈籠下面又都挂了紅包，裡面塞有現金，數量不等，以蕭家的豪奢程度，交子之時，宅子裡的傭人們應該會搶得非常歡樂。

既是各家各戶團圓相聚的好日子，當然越熱鬧越好，在林語的邀請下，安任盛真還有阿澤也一起過來老宅吃飯跨年，可把陳姨給高興壞了，酉時一到就吩咐亮燈，一盞也不許漏，幾乎是一瞬間，隐藏在這片山林中的神秘大宅就通透燦亮起來，各處暖系造景燈光跟外圍的亮色照明完美融合，若是從半空中俯視，簡直熠熠生輝，美不勝收，讓人不自覺就生出一種仿佛身處海市蜃樓的夢幻感。

不過再漂亮安任幾個也沒想拍照片發朋友圈炫耀，這樣的地方就應該安安靜靜地隐匿在山間，不需要外人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