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甯?......甯甯?”林語湊近在小孩耳邊輕喊兩聲,又用手背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蕭甯甯長長的睫毛抖動了一下,似乎很想睜開但又睜不開,林語剛皺起眉,就感覺自己撐在床墊上的手碰到了一股濡濕,低頭一看,指尖黏膩,剛才碰觸到的地方竟是血迹斑斑。
一把将蓋在孩子身上的被褥掀至腰腹位置,赫然看見小孩身上的長袖睡裙多處濡濕,因為都被鮮血染紅,血水主要從後背滲出,順着脊椎一路往下,最後彙集在後腰那片床單上,等林語小心翼翼将蕭甯甯的小身子擡起,跟着進屋的幾人都忍不住皺起了眉。
後背睡裙整片被血水浸透,紗質布料變成半透明,所以底下的傷口能看到十之八九,瘦弱不堪的脊背上竟是多處割裂傷,最長一條從右肩胛劃拉到左後腰,傷口皮開肉綻,這會兒仍在滲血,除此之外,還能看到很多疊加在一起的鈍器形成的挫裂傷,青紫斑駁,慘不忍睹......睡床到衣帽間方向的地闆上有一道很長的拖拽出來的血痕,而沒開燈的衛浴門大敞,裡面隐隐可見散落一地的酒瓶碎片......
眼前的殷紅和充斥鼻腔的血腥味讓林語不由自主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素來清亮的眼眸黑得深不見底。
“叫救護車。”林語轉頭看向身後的保镖。
保镖看了眼蕭銳,得到允許後退出房間去打電話,蕭銳看到蕭甯甯的慘狀眼神波瀾不驚,依然雙手插兜斜斜靠着牆壁,目光還是落在林語身上。
這時被林語扶起了上半身的蕭甯甯蒼白嘴唇動了動,眼皮也在抖,林語垂眸,用長指輕輕将黏在她臉頰上的幾根發絲拂開,然後輕聲喚道,“甯甯,是我。”
蕭甯甯慢慢睜開眼,眼神渙散,在看清林語的臉後眼中驟然發出亮意,但她剛張開嘴想說話,就突然嗆咳着從口中噴出一口血水,接着鼻下也流出兩道紅色,血珠順着嘴唇滴落到胸前的衣襟上。
看樣子除了後背的外傷恐怕還有内傷,難以想象這孩子不久前經曆了些什麼,更加難以想象的是,給她造成這些傷害的人是她的親生母親。
蕭家内部應該有不少人都是知道的吧?
貼身伺候的傭人,身邊跟随的保镖......連林語都能看出來的東西,他們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但沒有人出聲,因為下手的那個人是他們的女主子,傭人隻是傭人,保镖隻是保镖,他們沒有資格說話,那個最有義務保護蕭甯甯的男人,日日流連美人堆裡,恐怕一個月都想不起自己的這個女兒一次,而有足夠能力制止這一切的蕭銳,又根本沒當這對母女是回事,蕭甯甯是死是活向來跟他無關,他當然是懶得搭理。
最重要的是,就連蕭甯甯本人對于這種事都習以為常,從不找人求助,平靜地将母親對自己的各種淩虐行為掩藏。
......因為這孩子一直覺得自己的出生是個錯誤。
眼看嗆咳完的蕭甯甯眼神又開始渙散,林語深深吸了口氣,轉頭看向蕭銳。
兩人目光對視上,林語開口問,“可以嗎?”
蕭銳挑挑眉,含笑道,“我說過你想做什麼都行,你開心就好。”
林語點點頭,目光轉回蕭甯甯臉上,柔聲問了句,“...甯甯,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小孩意識已經很模糊,失焦的視線因聽到林語的聲音再次聚攏,她恍恍惚惚地看着林語幽暗得仿佛深潭一般的眼睛,似乎沒聽懂林語的話,于是林語低沉柔和地又問了一遍,這次蕭甯甯聽懂了,也有了反應,她開始虛弱地,小口地喘氣,沾了血的漂亮唇瓣不住顫抖,努力想擡起軟塌在身側的小手去抓林語的衣袖,但沒能成功,隻能艱難地點了點自己的小腦袋。
“會有點疼,你忍一忍,我們現在去醫院。”林語按下心口酸楚,溫柔安撫她。
正準備将小孩抱起,蕭銳走上前輕描淡寫地将他的手攔開,“我來。”
這之前要是有人跟蕭銳說,有一天,他會親手抱起蕭甯甯離開他父親的大别墅,蕭銳絕對會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那個人,但此刻這一幕卻是真的在發生。
因為林語想救蕭甯甯,因為林語還在生病,而他半點也不想讓林語受累,沒辦法,那就隻能自己動手了。
林語擡起頭看蕭銳一眼,默默松開手退到一旁,于是蕭銳在身邊人驚詫至極的眼神中,面無表情的将大床上的蕭甯甯抱起,因蕭甯甯身體已經十分虛弱,腦袋一歪便軟軟靠上他胸口,蕭銳嘴角抽了抽,低下頭冰涼涼地瞥了瞥,然後才轉身大步朝卧室門口走去。
林語凝睇他背影片晌,提步跟上。
轉出房門,依舊被保镖攔在長廊那頭的女人看到女兒被蕭銳抱出,雙目大瞪,看到女兒粉色裙擺上正在往下滴落的鮮血時,她整個人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瞬間酒醒,瞳孔急促地收縮,僵直在原地。
林語停下腳步扭頭朝她看去,漆黑眼眸裡清冷一片。
還是那句話,并不是每一個母親都配得上“母親”這個詞所蘊含的神聖意義。
母性使得大多數女性比之男性要更加疼愛自己的孩子,但在虐待行為上來說,這一點并不足以支撐,因為很多時候施暴者對于親生孩子的虐待,其動機要比非親生者更特殊。
要麼是為了發洩情緒,後面隻要一有不開心就會想起這種發洩方式,漸漸形成習慣性動手,要麼是為了補償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缺失,孩子在她們眼裡隻是一個自己産出也可以自己銷毀的玩具,可以随意支配的掌控感讓她們在施暴過程中得到滿足,還有就是将對他人的無法暢快發洩出來的憤怒,轉移到身邊不敢反抗也無法逃避的孩子身上,在折磨孩子的時候,把孩子想象成惹怒自己的那個人,下手之狠,令人難以想象......
而蕭甯甯比較倒黴,因為她母親這三種動機都占全了,物質上對女兒無上限的寵溺,精神和肉/體上卻無下限的折磨,妥妥的精神扭曲加心理變态。
這樣的人,無論如何也是配不上母親二字的。
林語眼中毫不掩飾的冰冷将女人準備張口而出的怒斥硬生生憋回喉嚨裡,這時蕭銳回頭看林語,眼神順便掃過她,如鷹隼般壓得人喘不過氣,女人頓時覺得有股寒氣從腳底闆一直竄到腦門,手腳都在發抖,哪裡還敢再叫,隻能僵白着臉,僵硬着身體,眼睜睜看着一行人動作快速又嚣張地帶着女兒離開。
直到一聲駭人炸雷轟入耳膜,她才像是被驚醒,推開上前扶她的女傭,幾步沖到長廊中間大旋梯那處從上往下看向中空大廳。
哪裡還有人,沿路隻剩潔白光亮的地闆上幾步一滴的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