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已經深夜,起降場附近基本沒什麼人煙。潘西的招呼聲在呼呼大作的風聲中也顯得格外紮耳。艾爾跳下來時候一腳沉進黃沙堆裡,隻感覺風沙刮過臉頰時一陣刺痛。還沒等他開口,一旁的防風頭盔已經扣了下來。
艾爾擡眼,看到對面頭盔鏡片後一雙安忱幹淨的眼睛。
“艾爾。”言澤看着他道。
艾爾笑了笑,隔着頭盔摸了把少年的頭。另一邊傅榮淮還沒從潘西手裡把頭盔要過來,咋咋呼呼間已經吃了一嘴的沙子。幾個人折騰了一會,才磨磨蹭蹭騎上了摩托。
潘西帶着言澤過來接人,兩個人一共騎了一個三侉子也顯得松散。但等到回程的時候就不那麼爽利了。傅榮淮梗了半天從潘西手裡奪回來駕駛權,最後言澤坐在後座上,艾爾和潘西則被塞進了侉子兜裡。
潘西原本還有些不服,但艾爾一提及白天的事情,他的注意力就被完全帶跑了。四個人三張嘴一路上把來來去去的事情交待了個大概,到最後潘西有些心梗:“所以那艘星艦最後?”
“我本來想把星艦開回來的,”傅榮淮不鹹不淡道:“安斯艾爾不讓。”
言澤跟着叫了一聲“艾爾”,然後又繼續陷入沉默。摩托車夜奔時候掃起的轟鳴聲遠比風聲聒耳,潘西湊艾爾近了些:“為什麼啊艾爾,那不是你的……你的……”
這會傅榮淮耳朵比誰都尖:“表叔父!”
“我們不清楚他們的目的,最好也不要貿然行動。而且那艘星艦不管落在誰手裡,都會是個再大不過的燙手山芋。”艾爾扭頭看向天邊揚起的又一道風柱,意識到他們即将穿越塵暴區:“傅榮淮,你就不奇怪為什麼我們今天會撞上李登殊嗎?”
傅榮淮沒想到突然被艾爾點名,回想起自己一通操作猛如虎,當即有些心虛,所幸晚上風大,他就坦然裝作聽不清。
艾爾本來也沒指望他給出什麼回答,笑了笑道:“李登殊的艦隊會出現在那裡,不外乎三點:第一,他們另有任務在身;第二,他們知道了我們的行動航線,是專門來截我們的。這兩點中無論哪一點都有可能,但也都有些說不通。”
潘西好奇:“說不通?”
“如果他們是為任務而來,大可走官方航線。繞道走這裡,簡直有點避人耳目的嫌疑。但如果他們是知道我們行動航線的話,那麼我們中間就出了内鬼。尤其今天情況特殊,我們完全偏航了,所以真的這麼算下來,内鬼就是傅榮淮沒跑了。”
傅榮淮這次不裝聾了,當即咆哮道:“不是老子!”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艾爾促狹道:“畢竟你到現在還看不會星圖。不過我覺得有内鬼的可能性不大,因為當時我們被圍住的時候,對方可是先進行了例行通報……如果他們真的确定是我們的話,一定不會客氣的。”
潘西恍然大悟,跟着點了點頭,思及前情,又問:“那你說的第三——”
“第三種可能,”艾爾罕見地陷入了沉默,然後道:“就是,那艘星艦的慘禍和聯盟有關。”
“李登殊的艦隊由始至終都是以那艘星艦為地标,所以才要掩人耳目地避開官方航道。那樣的話,那艘星艦上的黑龍标記可不簡單是嫁禍那麼簡單了。”
艾爾擰眉,聲音沉沉道:“一邊是帝國慘死的貴族,一邊是聯盟轄域内的慘案,禍首又指向崩落星系他們一貫看不順眼的尼德霍格。這幾點串聯在一起,足以引發帝國和聯盟對崩落星系的聯合剿滅戰争……畢竟他們早就有這個心思了。”
他這話說完,另外兩人都被背後隐含的威脅壓得說不出話來,唯有言澤依然如故擡頭看着不見光的穹宇。
夜風吹得人有些頭昏,艾爾在這片刻的寂靜裡忽然感受到了奔波一天湧上來的疲憊感。他故作輕松打趣道:“嘛,不過這些都是我的猜測,現在尼德霍格的标記已經被我們毀掉了,船也應該按照既定軌道抵達聯盟交換站了……爛攤子就交給聯盟,至于真相是什麼樣子,或許我們以後能知道,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
可不管他再怎麼說,先前沉重話題壓在人心頭的那股惴惴感一時也驅散不了。這會兒艾爾已經困得幾乎睜不開眼睛,言澤察覺他犯了困,輕拍了艾爾後把後背挪給了他。艾爾正恨不得滿地找枕頭,此時言澤一讓,他也不客氣,靠在少年的背上開始假寐。
困頓中艾爾聽到潘西的聲音問:“艾爾,不過你說那個騙局到底是什麼?”
艾爾想回答一句“我也不知道”,可是身體已經完全失去了主動權。見他沒再說話,傅榮淮和潘西又聊起了别的事情,可他們壓低了聲音,話語都細細碎在風裡,艾爾也再聽不清。
過了不知道多久,艾爾感覺自己正被誰背着慢慢挪動。他在别人肩上的輕微顫動中醒過神來,想也不想就知道背着自己的是言澤。少年雖然長得瘦弱,可實際體能從不輸給任何一個Alpha。言澤在沙堆裡走得極穩,察覺到背上的人已經醒來,也不停步,隻側過頭道:“艾爾。”
這是三年來言澤唯一會說的話。
旁邊潘西和傅榮淮正在說着商會的事情,三侉子被傅榮淮推在手裡,在沙丘上留下長長的履帶痕——想來是半路沒油了。艾爾打了個呵欠,強撐起精神道:“放我下來吧。”
言澤不為所動,繼續綴在兩人後面走。艾爾知道他一慣有多固執,而自己也已經是到了極限。所幸住所就在前面不遠,他也不再堅持,隻輕輕又閉上了眼睛假寐。
潘西住的地方是一座挑眼的二層小樓,在周圍一堆破敗建築和黃沙蔓延中格外醒目。臨到地方,言澤放下了艾爾。潘西湊過來嘻嘻哈哈:“你醒啦,我說讓傅榮淮抓緊表現一下的,可是言澤先把你搶了。”
傅榮淮在一邊嘟囔:“見鬼了,我有什麼需要表現的。”
潘西和他絆了兩句嘴,知道艾爾是真的累了,就開始打發傅榮淮:“好了,我們已經到了,你今晚怎麼辦,在這邊打地鋪還是到酒吧裡将就一晚。”
傅榮淮推着沒油的三侉子充分顯示了最後一點Alpha的風度:“不用管我了……你們先上去,亮燈了我再走。”
幾個人跟傅榮淮打了招呼,轉身朝房子走去。脫離了塵暴區後夜裡的風微涼,艾爾站在門口微微打了個寒顫,隻覺得今晚靜谧過了頭。
潘西開了門後又沖傅榮淮招了招手,對方便挪着三侉子開始掉頭。艾爾跟在言澤後面帶上了門,在一片漆黑中等着先進去的潘西開燈。
在幾人的淺薄的呼吸聲中,潘西浸在黑暗裡悉悉索索摸着頂燈開關,而後輕輕“咦”了一聲。
一種不詳的預感幾乎是瞬間籠罩了艾爾。
随着黑暗中明光一閃,艾爾幾乎是瞬間厲聲喊出來:“潘西!”
近在咫尺的槍響後緊接着是什麼東西清脆的碎裂聲,而後有誰沉悶倒地,整個屋子也在瞬間大亮。
屋裡雖然還是他們熟悉的擺設,但此刻已經站滿了不速之客。
言澤拖着中彈的手臂把撞昏了頭的潘西擋在身後,警覺地看着眼前的數個黑衣Alpha。潘西的陳列櫃因為剛剛他撞上去而碎了一地玻璃,連帶東西也散落一地。破碎的玻璃片在白熾燈有些慘淡的光下,折出來他們軍服上的黃金薔薇。
這些是帝國的人。
乍一眼看到故國之人,艾爾不但沒有半點懷戀,反而如臨大敵。屋子正中的人原本翹腿坐在小沙發上,此刻也施施然起了身。他越過正被拿槍抵住的言澤和潘西,來到被數個槍口指向的艾爾面前,帶着讓人極為不适的假笑摘帽作禮:
“好久不見,安斯艾爾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