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換過了禮節,郇寰本以為甯晨铎不會與自己攀談,誰料他走了過來,語氣艱澀,但不乏誠懇:“給郇侯道喜。”
這麼一來,幹巴巴無言以對的居然成了郇寰,“多謝。”
“勞郇侯代為問殿下安,時候不早了,告辭。”
郇寰沉默回禮。
冬至小跑回來時,正盯着甯晨铎的背影泛疑:“那不是甯七郎嗎?诶,主子,您這衣裳這麼濕這麼一大塊兒?哪個不長眼把酒灑了……申二爺是又要睡在這兒嗎?我可剛才看見,他小舅子還守在樓下沒走呢……”
莫名其妙地,郇寰突然想起了申不極打着他的名頭在外藏嬌的混賬事。
也罷。
“别管了,回府。”
郇寰累極,但寅時還是醒了一次。這是他的習慣,正常情況下,申正時分下衙,自請在衙門裡加班加點地幹到外城酉末下鑰,回來用了晚膳,又再度回到書房,亥時末就寝,三個時辰後,點卯上朝。
阖府上下也已對他這種仗着年輕就胡來的性子見怪不怪了。但他這樣拼命,常讓府内上下好奇,刑部的活兒真的這麼多嗎?當官真的這麼可怕嗎?
他唯一的消遣,約莫是難得休沐時,被申不極拉出去喝酒。仗着年輕,他們起先是一大早出城打獵的,或者去打幾場馬球,日暮回城就去花街柳巷喝酒看戲,晃蕩到半夜才各回各家。
後來郇寰太忙了,有時候休沐日都被王府急事霸占,奔波勞累。有一回聽說戶部哪位堂官,累了許久打算松快松快,結果當晚喝酒給喝死了。自此以後,他休沐日但凡有約能推就推,連申不極的酒宴都懶得去,不是在家讀幾頁書、寫幾個字,就是整天地睡大覺。
此次從浙江回來,聖上慣例賞了他三天假。沈明枳讓人留了話,說他公務纏身,沒要事不必出城找她。當然,她是這麼囑咐的,郇寰自然不能這麼做。
“主子,肖娘子就安頓在前面那條巷子裡,要去看看嗎?”
郇寰正翻着手上公文,聞言挑起車簾瞥了一眼那熱鬧之中略顯幽靜的巷子,“太醫院在外城崇文門附近,這都快到芳林門了,怎麼在這裡?”
“肖娘子自己選的地。不過肖娘子走運碰上了主子您,離了蘇州免了死劫,現在入太醫院做醫婆,十天半個月也不能出宮,遠不遠也沒什麼了。主子要去看看嗎?”
郇寰放下簾子,“不了,往返一趟耗時不少,再慢吞吞地,萬一臨川郡主不賞光,你我就得露宿街頭了。”
冬至點頭應是,半晌,他又驚奇道:“咦?莫非那就是義律來的呼延世子?”
郇寰探頭看了過去,長街上哪有呼延炳打馬而過的身影。
“壞了!”冬至猛一拍腦門,把郇寰也吓了一跳:“一驚一乍地做什麼?”
“主子!我的罪過我的罪過……”
郇寰黑了臉:“究竟怎麼了?”
冬至哭喪着臉道:“您不是讓我打探近來京中風雲麼,我才知道這呼延世子居然在宮裡胡言亂語,說什麼朝中為着和親公主的人選争吵不斷,他有一提議,還什麼皆大歡喜的好辦法……”
郇寰凝眉:“什麼争吵?什麼辦法?”
冬至不敢看郇寰的眼睛,支支吾吾:“這不,寇妃娘娘和趙王妃常常給長甯公主和張四郎制造相處的機會,結果話不投機,長甯公主打了張四郎一耳光……”
郇寰挑眉:“我以為那是他們随便編排的,居然真有其事?”
“然後……然後張四郎回家吵着要退親,張家當然不答應,本想和王府一起把事情壓下去,結果……結果京裡又傳起了宣國公主的事情……”
郇寰收起了公文,“這是他們自找的。可你說了這麼多,與和親有什麼關系?呼延炳又說了什麼辦法?别吞吞吐吐顧左右而言他!”
冬至萎靡:“是啊,這些事與和親沒有一點關系啊,和親公主一直都是長榮公主沒變過,可……可這呼延炳不知從哪裡又挖到了一些事情,說是長甯公主之所以和張四郎惡交,全是因為您!”
郇寰一愣:“這與我有什麼關系?”
話落,郇寰渾身一震。
他想起來了!
正此時,冬至也勉勉強強地開了口:“外頭說,您與長甯公主青梅竹馬——”
郇寰一記眼刀飛了過來:“我何時與她青梅竹馬了?”
“是啊,旁人就算說您和申二爺是結拜兄弟這也不算離譜,可長甯公主……”
“你繼續說。”
冬至歎氣:“這還有必要說嗎?這當今化隆城裡,家有兒孫不成器的,哪一個不把主子您當成激勵小輩發憤圖強的榜樣?自蕭太夫人過身,寓居蘭陵、苦讀三年就科舉中第,二甲傳胪當年才十八、九,然後授官刑部,一路高升,官至侍郎,最後尚主,門第生彩。纨绔怕您、恨您,閨秀愛您、慕您,長輩誇您、喜歡您。這長甯公主情窦初開,怎能免俗啊?”
郇寰有些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
冬至再歎:“唉,接下來的事情,主子您也知道了。近水樓台先得月嘛,長甯公主也是這麼想的,結果不巧,公主殿下那年剛好出了昭文太子的孝,開始招驸馬了,然後不就是王爺授意您去争鋒,您本不在聖上遴選驸馬的名錄之列,但誰也想不到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凡事要講究‘長幼有序’,長甯公主還沒有及笄,自然要讓,可她的脾氣隻認什麼‘先來後到’——外頭都說寇妃娘娘愛女心切,就把中宮給公主和甯七郎随意定着玩玩的娃娃親抖了出來。”
郇寰壓着火氣問:“還有呢?”
冬至不敢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