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點頭表示知道了。
對講機裡傳來聲音:“報告,A3正在出來。”
他重新拿起對講。
“B3。”
“B3收到,已在門口接應。”
指揮點的長官在這會兒也通過對講機問:“諸伏警官,你之前估測他們的火力狀況如何?”
被問的人停頓半秒,回答:“這邊不是他們的武裝終點保護區,但也會有——”突然出現的沙沙電流聲打斷了他。
緊接着,對講機裡傳來持續不斷的槍聲。
“報告!D1已經交火!對方機關槍在暗,請求支援!”
剛坐下來的公安猛地站起,鋒利的目光掃向轉播屏幕。
“D1彙報位置!”
“在地下三層!”
“A1請求前去支援!”
“A1立即支援D1!”
“A1收到!”
被吸引去注意的小警員也仰頭看向屏幕,不可思議地喊:“他們到底挖了有多深!”
“挖空了。”
黑發公安看着從幼馴染那邊傳來的畫面,鏡頭随着人的跑動非常晃動,很快出現閃爍不停的火光。
“要把見不得光的東西藏起來,因此,就挖空了。”
等火光不再出現,他拿起對講機,說:“A1彙報情況。”
“報告,十五人全數擊斃。”
“D1。”
“D1兩人輕傷,無礙。”
“很好,繼續前進。”
“收到。”
接下來的五分鐘裡,另外七支分頭行動的小隊陸續和暗中敵人交火,轉播屏上開始出現幾塊黑屏。
第一次交火後,埋伏在外面的警車打開警燈。附近拉起黃色警戒線,禁止市民靠近。一輛中型貨車停在A組最先潛入的側門門口,從實驗室裡搬出的箱子,被從不見天日的地下拿到了地面。
公安看着從前線警員鏡頭裡晃過的牆壁上密密麻麻實驗記錄,手指無意識地摳起對講機側邊按鍵。
沙——沙——
“報告指揮部,在地下五層有道上了電子鎖的金屬門,似乎無法強力破開。”
公安回神,拿起對講到唇邊。
“A4。”
“A4收到,這就過去。”
“其他人,先搬東西,很快會有同事下來幫忙押人。A2,把U盤插到研究員辦公室内的主機上試試。”
“A2 收到,正好在辦公室裡。”
A2小隊的隊長鏡頭裡很快出現隻手,将一塊很小的芯片插進主機接口。
“收到了!收到了!”第二塊電腦屏裡,猶如死了般的代碼忽然跑了起來,一直因毫無進度而眉頭緊鎖的技術課警員欣喜若狂地叫出聲,“我這就試試讀取全部!”另外兩名警員也趕緊回到電腦前,要趁此機會順藤摸瓜地打開敵方固若金湯的城池。
公安重新坐了下來,搭在腿上的手,手指在飛快地敲着膝蓋。
“B組報告,地下二層已搬空,地下三層還剩兩間檔案室!”
“C組報告,人都押出去了,正在清掃三層以上。目前來看,上層應該沒人。”
“好。”公安又強調一遍,“所有東西都搬出來,一個不留。”
之後的短時間裡,畫廊内隻有鍵盤敲擊聲。他反複拿起手邊的水瓶,還沒擰開瓶蓋,便又放下,眼睛始終未離開上方屏幕。
“不好,有炸/彈,倒計時還剩不到六分鐘!”
另個聲音切入:“報告!我們這邊也有!”
屁股沒坐熱的人唰地起立,捏着對講機說:“撤離!所有人迅速撤出大樓!”
指揮部那邊說:“諸伏君,讓機動隊進去拆了——”
“來不及了,以他們的作風,肯定不止兩顆,一定是剛才不小心啟動實驗室裡的自毀程序。”公安眉頭緊鎖,堅決地下令,“撤離,要立即撤離!”
原本的節奏被打亂,搬運箱子的警員們加緊腳步,連人帶箱一起利索上車。
看到他們身上的攝像鏡頭裡基本都出現了自己隊友身影,公安說:“清點人數。”
“A1的隊長在另一車清貨,此外A組已經到齊。”
“C組全員到齊。”
“D組也到齊了。”
“B組呢?”
“報告,B1跟B2在路上——他們現在來了。”
B組身上不帶微型攝像,但其他組成員拍到了他們上車畫面。
上車後的B1和B2在說話,B1隊長的表情不好。
諸伏景光的眉心一跳。他按住對講按鈕,問:“怎麼了?”
B3隊長很快回話道:“沒事,長官。進去時,有個隊員的耳麥掉了,但還好他的隊長找到了他。”
諸伏景光的心也跟着重重一跳,對講機有點拿不住。
“咦,這個信号也連上了!”一直顯示亂碼的内部監控系統一閃,忽然彈出畫面。技術員指着它驚奇叫道,“怎麼突然好了?”
旁邊年長的技術警員不以為然:“現在連上有什麼用?撤了撤了。你們盯着點進度條,我收拾東西。”
“等下呀,你們看!”
小警員拍拍同事臂膀,指着那塊屏幕,疑惑問,
“這大樓裡是不是還有個人?”
嘭咚!
身後的動靜吓得三個技術員同時回頭,看到那位從東京來的長官,忽然就丢下對講,大步沖出貼了黑色布條的畫廊大門。
隔壁指揮部看到他身影,忙要叫住:“馬上就要爆炸,諸伏君你去哪?”
然而人已經像是不管不顧地跑向前方即将發生爆炸的大樓。
技術課的警員還沒回過神,一個金發男人出現門口。看到畫廊裡隻有他們三個,對方皺起眉,語速飛快問道:“諸伏景光呢?和我一起來的同事,指揮部那邊說他在這裡。”
小警員懵懵地指了指屏幕,說:“報告長官,東京來的那個長官,看到這個後,突然就跑了出去……”
嘭咚!
“诶長、長官?”
又跑了一個!
隔壁指揮部的長官跳腳喊:“他倆這是在幹嘛?快把人叫回來!那樓要炸了!”
一旁的警員助理說:“部長,倒計時恐怕隻剩五秒。”
他看着手表,開始倒數:
“五,”
“四,”
“三,”
“二,”
“一。”
長官連忙手一揮。
“原地趴下!全都給我趴下!”
滋……滋……
剛連上的監控變成雪花屏。頃刻間,地面仿佛被股囤積的力量所撬動,牆上的畫作和桌面的電腦都在顫抖。
來不及躲更遠的警員連忙爬進桌底。
在外面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出現,嗡嗡的耳鳴到來之前,他幻聽到不遠處被摔在地上的對講機裡,那個姓諸伏的長官聲音。好像在喊一個名字——用快要能蓋過爆炸聲的音量,竭盡全力地呼喚一人。
那人,一定對他來說很重要吧。小警員莫名便想到了這個。
随後,更可怕的事發生了。
埋藏在地基底下多年的炸彈被引爆,那樣一個屹立在那霸市受到矚目的雄偉建築物就這樣轟然倒塌,地動山搖的感覺席卷而來。沖繩仿佛在迎來一場驚天動地的人為海嘯。
轟——隆——
嘩啦啦啦啦……
外面下雨了。
雨嘩啦啦地下,世界陷入灰暗。
……
高田小川是沖繩縣那霸市警察本部信息技術課一員,平時很少有外勤。這是他第一次參加這麼重大的行動,還有SAT加入,難免有些緊張跟激動。甚至不像其他三名同事待在臨時據點面對計算機做技術支援,他被安排與持槍的武裝警察們一起上前線破譯密碼。
進到地下室,高田小川心驚膽戰地走過一排排解刨台,走到裡面,又看到無數面寫滿化學公式的牆。
“A4。”耳麥裡傳來指揮官冷靜的聲音,在叫他。
高田小川下意識立正,通過耳麥回複:“A4收到,這就過去!”
底下五層更加濕冷,還有股難聞的氣味。他接手破譯工作後,同事去了其他地方,留他一人一邊搓手,一邊盯着計算機裡在跑的代碼。
花了兩分鐘終于破開,高田小川松口氣,收起電腦,推開金屬門進去。
裡面偌大的空間卻隻有一面牆有櫃子。技術員靠近那白色木櫃,拉開幾個櫃門,才找到一個金屬盒。上面有層黑色的污漬,像從煤炭礦裡挖出來的。
高田小川打開,小心翼翼地掏出裡面的東西,打算裝進自己背包,以便攜帶。然而這時,一隻膚色過白的手從他背後伸來,抽走了他手裡厚厚一沓發黃舊紙和光盤。
高田小川頓時驚得寒毛直立——他根本沒注意有人進來!
這個神不知鬼不覺出現他身後的人,很遺憾地告訴他:“這個,可不能給你帶走。”
高田小川僵在那裡不知所措。他隻是内勤人員,生怕有半點動作,對方就下殺手。此時的距離,已經近得他沒戴耳麥的左耳能清晰聽見對方呼吸。
耳麥裡傳來其他同事聲音:
“不好,有炸/彈,倒計時不到六分鐘!”
“所有人撤出大樓!”
那隻手又伸過來,摘走了他身上的微型鏡頭。随後,高田小川感受到對方後退。
他聽那人說:
“快走吧,該逃命了。”
就因為這句,技術員不知哪來的膽量,竟順着那隻手,轉頭便看向了似敵非友的來者。他看到一張陌生的臉,而對方有一雙異于常人的眼睛。
那雙眼睛令人印象太深。直到爆炸發生之時,他的腦海裡還在浮現猶如墜日的紅。
高田小川沒想到很快就又見到。爆炸的第五次餘波過後,一個身影從坍塌大半的危樓裡,從灰黑色的濃霧中,在數道手電筒光下緩緩現身。技術員沒看清那裡發生什麼,有更多的人圍了上去。最後,是兩個穿防彈衣的人跟在急救人員身後将人帶走,他遠遠地目送他們登上救護車。
過了好久,等技術員都已經坐進附近警署的醫療室接受治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個拿走了他破解出的東西的人,出來時似乎兩手空空?
嘀嗒
嘀嗒
嘀嗒
嘀嗒……
諸伏景光四歲時聽媽媽講玻璃娃娃的故事。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易碎的。
發不出聲音的日子裡,他以為自己是那個娃娃。可後來偶然的一次回頭再看,發現所有的一切,在熬過去後,都變成了過眼雲煙,再不能成為壓在他心上的石頭,甚至是一根稻草。
距離他第一次聽玻璃娃娃的故事過去二十五年,二十九歲的諸伏景光才意識到,原來真正易碎的,都會把自己包裝成最堅硬的模樣。而若不把人牢牢綁住,他會像一隻無錨的船,直直地沉向海底。
“收到了指令,我們要帶走他……”
“他在名單上。”
“希望你配合。”
枝和。
枝和。
四周太吵,他雙膝跪地,抓住眼前人不放。已經被轉移到擔架上的人滿臉是血,急救人員在嘗試喚醒患者意識。他也想這麼做,想出聲喊枝和,叫他醒來,可又不想讓枝和睜眼後面對這個硝煙未盡的夜晚。他唯一能做的隻有抓緊了,抓緊人不放,不叫他太早醒來,也不準他掉落。
叫不醒人的急救人員急得沖把擔架周圍堵得水洩不通的特警大喊:“拜托你們能不能讓讓!這位患者要馬上送往醫院!”
特警人員寸步不讓,要先争奪到主權。而他趁機俯下身,伸手擦拭枝和臉上的血,在他耳邊說話。
“枝和,”他啞聲問自己的愛人,“你相信我嗎?”
身後一名特警立馬将手壓在他肩頭,帶有最後警告意味地說:“請你松手并且離開。”
降谷零擠身進來,見到擔架上的人瞳孔猛烈一縮。他趕緊回過神,撥開幼馴染身上的那隻手,到幼馴染身邊小聲叫他。
“hiro。”
對方不語,降谷零隻好又伸手搭上他手臂,作無聲的提醒。
沒人看見黑發男人此刻垂下的眼簾後有什麼。在最後迫不得已分離之際,他被攙扶着即将起身時,小指被很輕地勾了勾。緊接着,兩隻緊緊相貼的手徹底分開。
他下意識地伸手想撈,擔架卻被擡走。
救護車在尖銳劃破夜空的笛聲中呼嘯而去。降谷零觀察身邊人情緒,卻發覺對方的臉上異常平靜。
諸伏景光看着救護車帶着人遠去。内心裡,因為剛才那輕輕一勾,有了前所未有的安甯。
嘀嗒,嘀嗒……
01号站立在響徹的嘀嗒聲旁,不知道自己還要做什麼。手裡的玩意兒不大,卻消耗他太多,也承載了所有的秘密與過往。
現在已經毫無意義了。過往就此成為海面漂浮的泡沫,破碎在世界的狹縫裡。
他掰斷了光盤,扔到正倒計時的炸彈邊,轉身想要離開這裡,又不知去哪。
他隻好突發奇想,或許是時候可以試試那件事了。他從沒試過被炸死的滋味,實在不能自稱可以寫出「直面死亡的上千種方法」。
他一直記得自己是沒有來路的人。兜兜轉轉,或許歸為虛無,才是他最終歸宿。
01号擡腳向已隻剩三十秒的炸/彈邁出一步。這時,還沒摘掉的公安聯絡耳麥裡傳來滋滋的電流聲。
“滋……滋……”
耳麥也不需要了,他擡手打算摘掉。
然而指腹剛觸碰到耳麥堅實的外殼,電流聲消失。摘耳麥的動作也不自覺停下來,手指指腹輕輕搭在上面。他垂眼立在原地,癡癡地想到就在兩分鐘前,裡面還傳來的令人想念的聲音。
他的心開始陣痛。想抓住點什麼,周圍卻隻有空氣。
忽而,他好像聽那聲音在耳麥裡叫他。
“枝和……”
背後又有串過于急切的腳步。
他的眼眶瞬間濕潤。扶着耳麥,魂不守舍又無比忐忑地轉身。
“枝和。”
轉過身後,世界在他眼前變成了璀璨的紅色。而他親眼見到了,火光裡的身影,正朝自己奔跑而來——
他想:直到我快要死的時候,我是如此的,眷念此生。*
第四卷·兩個未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