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松手,問:“你的條件是什麼?”
灰原哀不答,而是問:“這裡安全嗎?”
“監控錄音關了,在這裡的談話不會外洩。”
“江戶川,麻煩讓不重要的人暫時出去。接下來要說的内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阿笠博士左看右看,趕緊主動說道:“小哀,我到樓下的大廳等你。”
江戶川柯南看向還站着的兩名刑警。
松田陣平拉開一旁的椅子一屁股坐下,道:“如果你們要說的是那家夥的事,我不走。”
伊達航警官也坐了下來。
灰原哀不語,隻是看向江戶川柯南。
“他們……”偵探張了張口,發現自己一時也解釋不清他們中的關系。
顯然不會是之前猜想的那麼簡單。但那天他被一棍子敲暈後,緊鑼密鼓發生一系列變故,縱使他的頭腦再如何靈活,一時半會兒,也難免遇上銜接不上的邏輯節點……
等等。
好像之前,另外一個今天沒到場的警官曾問過他一個問題。會相信死而複生嗎?
偵探越想越不對,表情有些呆愣地當機在那兒。
“他們要留下。”降谷零說。
他繼而扭頭看向别處。
“喂,說你呢,FBI。無關人員,自覺點。”
被點名的聯邦探員坐在椅上紋絲不動。
赤井秀一語氣平和地開口講道:“降谷君,我想,這也和我有關。”
公安兩手抱臂,挑眉表示不信。
“和你有什麼關系?”
赤井秀一:“我受宮野小姐的委托,目前,是這個女孩在日本期間的臨時監護人。”
灰原哀聞言,激動地望去,欲言又止。
“之前問過多次宮野明美的下落,你們死不承認,現在到爽快了。”降谷零冷笑。“現在坦白局?行。你說說,你們美國人是怎麼把一個沒有美國簽證的日本公民,從日本的領土上運走的?”
“降谷君,恕我直言,這不是此刻重點。”
赤井秀一避開了對方尖銳的問題和攻擊性太強的眼神,望向在場的另一位公安。
“你們方才的反應太過激烈,其他人就算目前還不了解詳情,很快也會派人着手去調查,你們的長官為了當下的合作,不可能一言不發。你們能否把人留在手裡是未知。就像CIA的人所言,他的身份是謎,誰都能為他編排出一個身世。”
會議室門被合上。
諸伏景光站定在女孩面前。
“說你的條件。”
灰原哀暗暗地深吸一氣。
她在開口前,飛快地看眼不遠處的FBI。
對方也正看她。沉默的,給了她無形的底氣。
“事情結束後,你們放我離開日本。”灰原哀對面前的黑發公安說,“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們,但前提是,你們必須答應我的條件。”
“你知道你現在在哪嗎,雪莉。”降谷零手指了指前方針織帽不離頭的男人,嗤笑道,“這個FBI能保你?”
被叫出代号的女孩渾身一震,繃緊了身體,緊盯眼前的人,與其對視。
“我知道,你們能做到。”
降谷零:“我要是拒絕呢?”
灰原哀咬咬牙,堅決地說道:“那我就絕不向你們透露任何字,關于那人的一切!”
金發公安被氣笑。
他拒絕威脅,轉身就要走:“我就不信,研究組裡養那麼多人,隻有你長眼睛和嘴巴——”
“我答應你。”
另個聲音出現,降谷零猛地回頭。
“hiro!”
諸伏景光說:“我答應你提出的條件,你說吧。”
降谷零大步沖到幼馴染身旁,壓低嗓音,吼道:“你在幹什麼hiro?她是雪莉!是人證!我們不能放走她!”
“沒時間了。”
諸伏景光繞過表情難看的幼馴染,在附近的空位上坐下。
他坐姿端正,雙手放在腿上。面色平靜,語氣也尤為冷靜。說:“我害怕他再也回不來。”
“……”
滿堂皆寂數秒。
嘩——
一陣刺耳的動靜打破這種沉默。金發公安一言不發,大力拉開把椅子坐下來。
灰原哀暗自松開握緊成拳的雙手,也找到個合适的位子,在離江戶川與FBI都不遠的地方坐下。
她忽略背後肌膚與布料之間的濕黏感,調整好情緒,準備開口。
有人打斷。
“稍等一下。”寸頭刑警舉起手,打岔問道,“我不太明白。小哀不是寄宿在阿笠博士家的一個親戚嗎?你剛才叫的是她代号?”他看向降谷零。
松田陣平也問:“還有,APTX-4869是什麼?”
“呃,這個,那個,就是……”
偵探下意識想解答他們的問題。但他剛一開口,又有了方才那種不知該從何講起的無措感覺。
“你們都知道?”伊達航左右看看兩個貌似知情的公安好友。連留下來的聯邦探員,也似一副知道内情的模樣。
伊達航于是擺了擺手。
“行,那就略過吧。别浪費時間,說我們都不知道的。”
“……”
灰原哀将自己剛才被打散的語言重新組織起來。
她說道:“你們是不是到現在都沒有查清楚過,除了那些軍火生意和APTX-4869這項重點研發的實驗項目,組織還在做什麼?有樣東西,是他絕不可能讓你們得到的。
“接下來我所說每一個字,都可能推翻你們對稱之為‘人’的生物體的認知,但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因為那個人,在嚴格意義上,可能不能被稱為,人。”
年輕聰慧的科學家說到這裡時,停頓了下。她克制不住自己的打顫,隻好用發抖的雙手攥緊兩邊衣角,将手心的汗吸到衣服上。盡量讓自己的聲線聽起來平穩,不緊不慢地道出。
“那是一個代号‘Phoenix’的實驗項目,一個十分邪惡的研究。一期研究在十五年前暫停,之後時隔七年重啟,開展新的研究方向。據最早接觸他的研究員寫的研究報告記載,他們始終沒能弄清楚他的秘密。七年後重啟的研究,直到我離開組織,他們也沒有找到答案。”
“你為什麼會看過一期研究資料?”降谷零皺着眉看她,質疑說,“據我了解,那些很早被毀了。”
“不是的。”
灰原哀與他對視,平心靜氣地回答道,
“他恐怕也以為,自己都毀掉了吧。可狡兔三窟,他們怎麼會把如此看重的東西,放置在一個地方呢。”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他們為什麼給你看那些資料?”
“因為兩年前,我曾短暫加入過Phoenix研究小組。他們希望他的血液能對APTX的研發有所幫助,于是給我看過資料,安排我接觸他,可我最後并沒有用上。”
“你們倆别打啞語!”
卷發警官不耐煩地打斷,
“什麼血液?他的血怎麼了?說了半天,那實驗到底是什麼東西?”
灰原哀收回視線,向那邊看去。
“我說了,是研究他。”
急躁的警官仍沒明白,眉頭緊蹙地重複後半句:“研究他?”
“研究他,身體的秘密。”
女孩頓了頓,随後聲音很輕地說道,
“他的,‘死而複生’。”
嘩——!
椅腿與地面發出尖銳摩擦聲。
“死而複生?”
伊達航拉住突然站起的松田陣平,但自己也沒控制好如狂風掃過般被激起的情緒。
“什麼意思?”
灰原哀趕緊把視線從忽然暴起的警察身上移開,不看對方表情。
“……剛才說,他們不把他稱為人。他有一種狀态:當呼吸、心跳,這些生命體征已經消失,身體裡的細胞卻還活着,體内的代謝仍在高速進行。他們找不到答案,也不再把一個處于活死人狀态下的生物視為自己的同類,直接将這種活死人狀态,稱作‘不生不死’的異種。”
“你什麼意思?”
松田陣平一拳砸在桌上,沉悶的撞擊在會議室裡震耳欲聾。
他忍無可忍地吼道:“那實驗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灰原哀重新擡起頭來,與其對視。
她的臉色極差,但眼神如死水,面無表情。而對方瞪起雙眼,面部的咬肌繃緊,手背也出現了青筋,像頭被激怒的獅子。
科學家用清冷的嗓音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裡面的客觀與冷靜近乎殘忍。
“第一期研究實驗,進行到了你們想象不到的地步。除了罕見的毛發和瞳孔顔色,他的生理構造與正常男性無異。他們要想盡辦法,挖掘他身上的可能性與奇迹,找到他的全部價值。負責他的人,會反複給他注射藥物,嘗試不同頻率的電壓,也試過切除内部器官,測驗器官組織的再生能力。這類試驗性實驗的次數不多,因為他們也擔心,失去一個器官,會讓他真的死掉,無法再次蘇醒,他們更注重的是他的自愈和死而複生的能力。但是我想,就算他真死了,他的屍體也依然會被保存下來,繼續做研究。
“如果你們不信我說的,他這些年的身體數據和實驗記錄,還有,第一期的影像帶,都存放在了沖繩的高機研究所。”
“……”警官聲音顫抖地問,“影,影像帶裡,是什麼?”
灰原哀回憶起那些,面色發白。
“為了反複研究,他們對他做過的實驗都有影像記錄。如果你們能拿到,就會明白——”
她停頓下來,看看他們。
随後便把臉撇過去,過了好一會兒,輕聲道:“你們最好别看那些影像,是為你們好。”
“……”
“總之,他也在找它。”
灰原哀松開手,撫平自己皺巴的衣角,跳下椅子。
“間志哥他為什麼要拿回實驗數據?”
女孩聽了,面上的神色變得晦澀難明。
她一扭頭看去。
“看來你還是沒懂,江戶川。”
灰原哀的語氣裡滿是嘲諷。
“那是人們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永生。他們已經将他踢出‘人類’的族群。人類對待異族,從無‘憐憫’一說。”
手腳冰涼的偵探恍然一怔。
他想起之前有人這樣回應他的試探:
「我看到金麥,就仿佛看見我自己。但他不是我,他比我更破碎。」
「還記得那句話嗎?」
「他是那句話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