嗆進喉管裡的液體是鮮血。
如潮水般湧上的窒息。
喪失功能的五感、變得麻木的四肢。
已經一年沒有經曆這種感覺,但它會潛伏夢裡。
遇到時,會在夢中迷茫又真切地心想:是夢要醒了嗎?
不然怎麼又看見那晃眼的手術燈,在頭頂搖搖欲墜,随時可能落下,仿佛赤/裸的雙腳從未離開過那座蒼白的牢籠,在冰冷的地闆磚上留下帶血的足迹。
“這又是哪來的?”
“那女人送過來,讓我們放進研究項目裡,說會有用。”
“試驗品已經夠多,再弄來一個反倒沒地方養。”
“算了,不管了,先帶進去做個初步測試再說。”
“他多大?”
“嗯……看骨架不會超過十歲。”
“十歲?十歲會不會太小了點……”
之後的你很少真正報以過希望。
希望在大多時候不會出現。
在最開始懵懂無知地被綁上金屬椅的時候,面對即将紮到手臂的針頭,忐忑和恐慌中也曾天真地幻想能有個正義使者從天而降,像電影裡演的那樣閃現面前,那麼就算這個把這群披着白大褂自稱科學家的瘋子打趴下的家夥頭戴鋼盔,肩披鬥篷又身穿紅褲衩,十分中二地說自己是無敵超人你也認了,反正隻要他能把你從那鬼地方帶出去,讓你以後在路上見一個人就發自肺腑地宣揚一遍無敵超人的豐功偉績都不是問題。
後來盼久了連自己都覺得這很可笑,于是又寄希望于倒流的時間能夠救救自己。
時間它總有辦法吧?它那麼神秘,一定無所不能。還沒意識到什麼的你滿懷期待地想。實際上,一直到終于忍無可忍地學會利用回檔得來的機會進行反殺,它都沒帶你徹底逃離過那裡。
“這麼小能撐住嗎?”
“撐不住就撐不住吧,上頭要進展,把計量加上去。”
“好吧,再加五百毫升。”
“把人綁緊,準備注射。”
“是!”
你曾很長一段時間認為生命的輪回是指失去軀殼的靈魂換到新的軀體,不然該如何解釋你擅自以心髒驟停的方式替一個僅有一天之緣的陌生人結束寥寥一生。或許有人真的生來就不夠完整,那些被你頂替過容貌的人們是你靈魂散落的碎片,在一次次跨越生與死的長河時有義務的一片片撿起,把它們描摹清晰,又親手摔碎,再東拼西湊地塞進你自己更加破碎的生命。你替他們度過人生最後一天,替他們經曆短暫而漫長的死亡,替他們面對行将就木的身體、慢慢渙散的瞳孔、不再進氣的胸腔,承受手臂忽然垂落的失重和心髒停止跳動的絕望;作為交換,他們替時間延續你生命的長度——
滴滴,滴滴…
“博士,試驗體在抽搐。”
“已經不動了。”
“血壓過低,檢測不到心跳。”
“現在幾點?”
“十四點十五分零五秒。”
“記錄一下。”
“等等博士,試驗體的心跳好像回來了!”
“有心跳了?快看看!”
可你要那做什麼。
你要不停複活重生做什麼?
這又有什麼意義,如果不能離開,再來千百萬回都不夠他們弄死。
但時間不管你樂不樂意,掐滅了你偶爾想要一了百了的念頭後,把你困在這個不喜歡的世界,催促你緩過死亡帶來的難以克服的恐懼,從散發臭氣的巷子裡爬出來,靠兜裡的幾枚硬币,在涼風瑟瑟的街角,做一個沒有來路、二十四小時過後便會消失的遊魂。
又能拿什麼來救你?
“他剛剛心率多少?”
“是0,不到一分鐘變成了63。”
“不可思議……快,送一管血去化驗室——”
枝和。
你分不清腳下踩的究竟是湍急的河流還是飄渺的雲朵。
有水花沖濕褲腿,嘈雜的水流聲充斥四周,然而視野裡卻白皚一片,腳底被某種黏稠的東西粘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中,大腦會自行勾勒出一些虛無的幻影。然而随着眼前的幻影愈發清晰,你卻開始感到手腳發涼,下意識逃避,還沒有看清便直接撇開了視線并且步步後退。
盡管腳下受到的阻力屢次差點把你絆倒,步子仍未停歇。退出幾步後忽然轉身,拼盡全力向前奔跑。
刺骨的風刮在臉上生疼,你不管不顧往前沖,腳踩出一個接一個的水花,在看不見腳下的路也辨别不出方向的情況下,靠着瘋狂滋生出的情緒,想徹徹底底逃離這該死迷霧。
直至視覺突然颠倒。
随後,整個人失掉平衡,狠狠地跌進雨水彙成的橫溝。
砰!
你的眼前一黑——
失敗了。
還能拿什麼來救你。
……
——————
東京的雨從太陽落山後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
下到無人的深夜,細雨變成瓢潑大雨,瘋狂地沖刷起這座城市肮髒污穢的陰暗角落。
剛才掙紮着想起來繼續逃跑的特工躺在地上不動了。他的體力耗盡,被子彈射穿的小腿正在流血,暗紅的液體與地面的雨水交融,順着傾斜的坡度與瀝青路的縫隙往下流淌。
“就知道你會放水。”
電話裡說還沒回東京的女人,在這個雨夜神不知鬼不覺的現身。
貝爾摩德收起發燙的袖珍手/槍,打着傘,優雅地走到特工身旁蹲下,從他的外套夾層裡摸出一個黑色硬盤,起身時,對不遠處的你說:
“裡面也有我的資料,不能讓他們得手。這次不算你的了,下回可别心慈手軟。”
“……”
你死氣沉沉地坐在雨幕裡一言不發。
對方看你跟樁木頭一樣不動于衷,裝沒聽見,于是也沒興緻再多說,就留這麼一句,收好了自己手裡的硬盤,撐傘掉頭離開。
高跟鞋的腳步聲漸遠。
直到徹底聽不見高跟鞋聲,耳邊最響亮的除落雨聲外,隻有顆粒大的雨珠砸在早已浸濕的帽檐發出的沉悶聲響。你閉了閉眼,深吸口氣,活動半麻的手臂撐住地面,吃力地從地上爬起,拖着疲憊而沉重的步伐,一瘸一拐的走向躺在地上的人影。
周圍的路燈因暴雨夜停電罷工,烏雲也遮住月亮。你繞過了地上的血水,單膝跪下身。跪下來後,喘息兩聲,從特工的雨衣口袋裡掏出部老人機,甩掉上面的雨水,撥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