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這就是賭局。」
「如果是你先醒來的話,你就能叫來警察抓住我,還可以和警察一起沖入老闆的住所。假如我先醒的話會怎麼樣……你應該,明白吧。」
……
“還不出來幫忙?”
夜裡的風帶來幽幽的聲音。
跟了一路的你這才踩着喀吱作響的樹枝,從樹林的黑色陰影走出,遠遠望了眼被月光投照的林子裡若隐若現的橋車影子,裡面的男孩多半還在昏迷不醒。
“看你還能自己動,畢竟你不是那種在逞強的時候需要有人在一旁假惺惺關照的人。”你慢慢悠悠地說着,走到對方身邊站定。
周圍充斥着鮮血的氣息,斷了幾根肋骨,又腿中一槍的女人倚靠樹幹,單手壓在大腿正在流血的傷口上,不是很想回答你,勉強撩起上眼皮看你一眼,呼吸很重,好像随時就能卸力地坐倒在地。
而你遞過去根拐杖,沒有要親自搭把手的意思。
她看到拐杖時又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接過,靠着樹幹緩了幾口氣,感覺體力稍微恢複,才咬咬牙,一鼓作氣,撐住拐杖站直,一瘸一拐地往你停在不遠處的雷克薩斯走。
不慌不忙的你跟在後頭,聽樹林裡的風刮起陣陣無害的沙沙聲。
“不過,還真是耍賴,根本就跟人小孩一起加入賭局當中。”
“你的耳朵就是用來偷聽的?”
腿不好使的人需要走走停停,走到雷克薩斯旁邊再次駐足,也回頭遠遠望了眼熄火的汽車所在方向,停了停,緩緩扭頭收回目光,拉開沒有鎖的副駕駛車門。彎腰坐進車裡時,因為牽扯傷口而眉頭緊皺。
緩了兩秒後放松下來,貝爾摩德才繼續與你說話,語氣平淡:“他的同伴在附近,很快就會找來。倒是你,雪莉就在附近,居然沒告訴我,讓我好找。”最後一句的咬字特意加重,像是暗示什麼。
你已經發動車,汽車平穩地駛上兩側亮着路燈的主幹道,聽到這,挑了挑眉扭頭看她,心情不錯時的語調上揚,很樂意和她掰扯這件事:“喂喂,不要先發制人啊女士——是你一聲不吭倆了日本沒通知我,消息也不回,我怎麼知道你在找小雪莉?”
對方回以你了一個冷冰冰的眼神。
“想不到你會袒護她。”
一派無辜的你立馬澄清:“别亂說,我可沒有,要殺要剮都随你便。哦對,你已經答應人家會放過他的同伴,作為一位稱職的大人不能言而無信~”
貝爾摩德:“……”
你又笑眯着眼問:“被小朋友算計的滋味如何?”
女人沒理會你言語裡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調侃,沒有波瀾的冷靜目光落到僅有橙黃色燈光一晃而過的車窗外,一眼望盡無垠的黑夜。
良久,她開口。
“真是個可怕的孩子。”
這你完全贊同。
真沒想到平時忙着處理身邊案件的偵探還有功夫走一步算十步,存了十八個心眼,真不好惹。
“看來以後在他面前要更加小心才行呀,不然猝不及防就有可能被聰明的獵手算計入圈。所以,我可以走人了嗎?既然你已經來了。”
貝爾摩德從車窗上看你。
“蒙斯說,你答應會留下來陪他在日本念書。”說完還用你之前對她的打趣回敬,“言而有信的大人。”
——啧,這孩子。
“小兔子别的不快就嘴快。”
“他隻能跟我講你的事。”
“所以你現在怎麼打算。”
“Boss叫我回去一趟。”
“你angel呢。”
“你都看見了。”
前言不搭後語的一句平鋪直叙,你的車拐上了高速公路的另條分支路口,車輪飛速摩擦地面的聲音劃破靜悄悄的夜。
“喔,你是說毛利小姐撲過去的那一下。”你隻想了半秒,便輕巧答道,“當然,挺出人意料的。”
對方靠在椅背,偏頭靜靜地看着夜景,沉默半響,略顯惆怅地問你:
“她真耀眼,不是嗎。”
“……”
“你是怎麼做到跟光靠得那麼近?”
她像遇見神明的信徒,雙腳陷進黑色的泥潭,聲音缥缈一吹即散,帶着不可思議且永恒至上的虔誠,怯懦得一觸即潰。
原來烏鴉也有信仰。
你沒看她,慢吞吞地挂擋控速,半真半假的告訴:“兩眼一閉,兩腿一伸。”
她像聽到笑話,動了動嘴角扯出一個假笑。
“那不就成了死人。”
“貝爾摩德。”
你将當年她問過你的問題抛還給她:“你會為你的angel去死嗎?”
回答你的是無言的沉默。
你不以為意地笑笑,車又開到一片失去路燈的市郊,今晚的夜空莫名不見一顆星星。
沒覺得會等到回答的你一邊看夜路,一邊将不合時宜的話題自然翻篇:“先送你去附近一間安全屋,我隻記得這一個位置,今晚就不勞煩傷員了,明早再來找你修臉。先說好别溜走,要知道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都處于種見不得人的狀态,這很糟心——”
“它給了我一處歸宿,後來把我變成這樣。”
然而剛扯開的話題又被對方不配合地拽回,貝爾摩德轉頭看你,淡金色的波浪遮住她一隻幽綠色的眼睛,陳述的口吻平淡無波,好似在說一件尋常事。
“你呢,金麥?它讓你不人不鬼,然後拴住了你。”
嘎吱——!
雷克薩斯猛然加速,在拐彎處堪堪一個急漂移才沒能一頭紮到樹上。
你單手掌着方向盤,一百八十碼的車速不減,側頭回望過去。嗤了一聲,似笑非笑:“你到底想問什麼,今天突然感性起來的貝女士。”
“你恨它。”她用陳述的語句低聲說道。
被你輕快否認。
“當然不。我雖然不喜歡這世界,但我也早就不恨它了。如果你是因為想不通自己為何不可抗力地被一個善良小姑娘吸引,想從你自以為有借鑒意義的我身上尋找答案,那我也能告訴你,或許追逐光明是黑暗裡的飛蛾的本能,滿意了?”
“……所以,你對他們也是種本能?”
又一個急刹,車子停靠在一棟獨棟别墅的圍欄外。
周圍生長在空曠郊外的樹木被你驚動,發出沙沙的輕響,和偏低的溫度一起穿透堅實的車身,進入車内。
“當然不。”
表面上的笑容未褪分毫。别墅旁微弱的路燈光自車窗灑進,你背着光,上揚的唇角提拉起下颚那一片被撕裂損壞的假皮,一張臉看起來十分詭異,極其猙獰,在陰影裡,俨如一頭邪惡且醜陋的怪物。
看的人不着痕迹地皺眉,默默移開落在你臉上的視線。
“又有什麼不一樣?”
“這當然不一樣~”
字音漂浮在空氣裡,不真切。
“黑暗中的蛾子有趨光的本能,可怪物,隻有囤積亮晶晶的小癖好。”
“……”
“你可真是老了。”你呲了一聲嘲笑她。竟然開始說些有的沒的。
最後為這種不符合你們關系的、寂靜中透着幾絲古怪溫情的氣氛收尾,幹脆地熄火開門下車,在外頭站了會兒,才沒再管車裡的傷員,邁開步伐,獨自離開。
也不用看車裡的人在聽到你話時臉上的片刻恍神,怔怔地伸手摸向自己不老的容顔。吹過樹梢的風帶來夜晚的安甯,隻有今晚的月亮知道,那些藏在黑暗裡的秘密。
“你回來啦?”
回到家時,蒙斯正在客廳裡激情地打着遊戲,遊戲的背景音格外激烈。他聽到開門聲,便很随意地嚷嚷了一句,連頭都沒擡半下。
你摘下口罩,邊換鞋邊沒頭沒尾地說了句:“你已經知道了吧。”
少年手指動作沒停,敷衍地回應:“知道什麼?”
“那女人易了容,在你們學校當校醫。”
“哦,校醫呀——什麼?”
啪!
手機被突然砸到地上,機械音遺憾宣布“GAME OVER”。
蒙斯眼睛瞪得老大。
“你說貝爾摩德是我們學校的校醫??!”
啧,真夠遲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