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貼着牆壁,無聲無息地藏在卧室的陰暗處。
屋裡沒有開燈,唯有月亮将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潑灑進來,讓窗外枯樹枝的影子倒映在屋内光滑的地闆。而你的注意力自始至終都隻在窗外的人行道、那個挺拔的身影之上,小心翼翼、又目不轉睛地看着,抿緊唇瓣,一聲不吭。
這大概是幾年來你們距離最近的一次——僅僅隻用挪動半步,就能無比久違地對上彼此的視線。
但你卻躲在一個對方看不見的角落不聲不響,靜默地注視他在月光底下的模樣,一直望着他在你家窗戶下徘徊不前、舉足無措。有好幾次,已經邁出的步伐在走出兩三步後被重新收了回去,就像有條跨不過的鴻溝橫在你與他之間,阻攔着彼此相見,他退守回最初的領地,繼續擡頭守望你家的方向……你用異于平常的足夠耐心,在沉默中等待對方先做出最後的決定,面上的表情平靜得不像話。
隻有掐進掌心肉中的指甲在不斷出賣你内心的焦慮。
然而,半響過後,對方确實再次動了一動,卻不是向着你家的方向,似乎是在做完所有複雜的心理鬥争後選擇放棄般轉身要走——
你再也按耐不住。
焦急地從藏身的陰影裡走出,一把推開窗戶,假裝剛發現對方,十分驚訝地叫住準備離去的人:
“景光?”
——
對方被你突然叫住時的身形尤為明顯的一僵,随後一言不發地低頭調轉腳步的方向,利落地翻進二樓的窗戶,在落地的同時,一把将站在窗沿邊的你摟了滿懷,給了你一個毫無空隙、親密到窒息的擁抱。
他身上還有風塵仆仆的氣息,有冷冽的氣息,有硝煙的氣息,有永遠不變的、溫暖的氣息。
在被緊緊擁抱住的時候,你的大腦還未反應過來,心就率先一步自覺墜入到熟悉的藍色大海裡:當額頭抵到無數次想念時不能靠近、每每都隻偷偷遠望的人寬闊的肩膀,那些被你隐忍壓抑太久的情緒一下都湧了出來。你的眼眶瞬間變得濕潤無比,模糊了視野,内心在發瘋似的尖叫着想要在這個好想好想好想的懷抱裡放聲大哭,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放肆地發洩身上所有不快,然後換取到一個世界上最溫柔的摸頭愛撫。
你差點把他弄丢了。
就差一點,眼看事情已經快要無力回天,就要近乎崩潰地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絕望如潮水淹沒希望之洲,在幹涸的黃土上無情肆掠。
就差一點點。
差一點點,永遠的失去掉一個想念的、珍惜的、不舍的……
可你不能哭。
你還要繼續假裝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普通人,克制住所有的驚慌、後怕、懊惱、自責和委屈,克制住想要像抓住根救命稻草般用雙臂死死回抱對方的欲望與念頭,用盡全力藏起情緒外露的衣角,吞下已到嘴邊的嗚咽,憋回快要溢出來的眼淚,差不多耗光了畢生演技,才僞裝出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的完全沒事人的模樣,任由對方抱着自己,用兩條在竭力控制住不顫抖的胳膊松垮垮地搭上他的後背和肩膀,安慰性地拍了兩下後,疑惑又不确定地問道:
“出、出什麼事了?你現在……已經可以随意出現了嗎?”
“……”
諸伏景光摟在你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緊了,另一隻手扶住你脖子,将你牢牢摁在懷裡。
“枝和好聰明,不過沒出什麼事。”他聲音很輕地回答說,“隻是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你。”
“嘛,我一直都在家裡呀。”
“嗯。”
“所以,你現在是可以放假休息了嗎?”
“還不能。”
“還不能放假?”
“嗯,還沒到時候。”
“那現在怎麼能——”
“偷偷來的。”
“偷偷?那豈不是在違紀……景醬,你勒得我腰要斷了哇。”而且你脖子上的項鍊膈到了鎖骨,似乎已經在布料的摩擦下從衣領裡掉了出來。
諸伏景光因你的話松開了你,隻不過松開後的左手又轉向你垂在身側的右手,動作毫不拖泥帶水,你還沒回過神,手就被人十分自然地牽住了。
他替你把露出來的項鍊塞回到衣服裡,細心地整理好歪了的衣領,讓銀色鍊條安好地藏在布料之下。
項鍊一端,原本被體溫捂熱了的戒指在接觸空氣後被附着上層薄薄的寒氣,現在重新貼回到肌膚,被戒指溫度刺激到的毛孔一陣戰栗。
你不好意思地隔着衣服布料摸了摸那枚戒指,之後任對方在關上窗後拉着你往客廳的方向走,跟着他一起穿過漆黑冰冷的房間。
右手掌心的溫度和力道是前方路途唯一的指引。
“景醬,這樣偷偷出來真的沒事嗎?”
“沒事,隻是想來看一眼。”
“這麼突然?”
“來檢查下枝和有沒有把我忘記。”
你開玩笑道:
“哎呀,是有太長時間沒見,我都快要忘掉還有你這麼個大活人——诶!”
“抱歉枝和,是我沒控制好力度。”
突然被摁在沙發上的你吓了一跳。對方則已經緩緩俯下身,嘴上說着歉意的話,一雙溫柔的藍眼睛卻直勾勾的,盯得你頭皮發麻,後知後覺才感受對方身上散發的陰沉黑暗的壓迫感。
“沒、我沒事。”
你在突然變得低氣壓的氛圍裡不禁向後仰了一仰,避開彼此就快碰到一起的鼻尖。意識到自己剛才好像說錯了話,你沖面前看不出是在生氣還是在非常生氣的人眨巴幾下眼睛,露出幾分讨好的笑臉,認錯态度良好。
“景醬……”
叫的第一聲,對方沒什麼反應,依舊闆着臉看你。
嘛。
你悄咪咪地用兩人剛剛相握過的手勾起對方的小拇指,輕輕晃了晃,将最後的尾音稍稍拉長:
“景醬啊~”
這一聲就自然而然地軟了下來,帶上了曾經跟人撒嬌時的久違調調,像踩在棉花上。你自己聽着都起了身雞皮疙瘩,但這不妨礙你使用得熟稔自如。
“别生氣啦景醬,”你晃着他小指,用另隻手比出個四舉到太陽穴邊,真誠地認錯道,“我發誓我再也不亂說話了,真的沒忘記,剛剛不就一下子便認出來了嘛?”
好在人家一直都吃你這套。
諸伏景光對你從來都有毫無底線的縱容和讓步,隻要撒個嬌就能蒙混過關。
他又盯着你好一會兒,面上的表情便從冷峻轉為了無奈,擡起手不輕不重地往你額頭上敲了敲,然後在你的身旁坐下。
你挪了挪屁股,主動挨上去。
你們不約而同地選擇待在黑夜的僞裝色裡,沒有開燈。窗外清冷的月光與昏暗的路燈光線透過窗戶玻璃和薄薄的紗簾,零星地散落進客廳,留下一地晦澀難懂卻又親密無間的暧昧。
“咦,景醬,你留胡子啦?”
你好奇地伸出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渣。
硬硬的,還有點紮手。
你又去碰人家頭發。
“頭發也被留長了一點點呢。”
諸伏景光換了個姿勢,向面朝你的方向側身,眼神柔和又專注地看着你,放任你的手在自己臉上亂摸。
你伸指頭戳了戳他臉頰。
“嗯,比以前糙了。”
“這裡長了顆痘痘。”
“這裡也有一顆,不過已經癟下去。”
“這裡好像是瘦了,我記得以前這塊骨頭沒像這麼明顯突出……哎呀,要有魚尾紋了呀景醬。”
你像發現到新大陸,驚奇地湊近到右邊的藍眼睛前,用指腹描摹上眼尾的地方。
“這裡這裡,已經有一條很細很細的紋路了哦,另一邊目前還沒有——”
你的手被對方溫柔地握住,拿了下來。
“好了枝和,看太認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