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恩惠仰頭直面花灑,雙手緊緊環抱着胳膊,任由滾燙的熱水傾瀉而下。
如果此刻還有第二個人在場,一定會驚異于她全身上下遍布的傷痕,從頸部到腳踝,顔色深深淺淺,肩膀附近幾乎都是被煙頭燙傷的疤印,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熱水滾燙,刺痛着她的傷口。好惡心,真的好惡心……這樣的念頭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她仿佛受虐一般,不管不顧地搓着身上的皮膚,想要将一切痕迹抹去。
陳簇坐在門外的長椅上,把玩着手裡的煙盒。高級的金屬材質,低調奢華的深藍色,左上角标着“ET”字樣的 logo。她又湊近鼻子嗅聞,除了傳統的煙草味兒,還帶着一股花卉香。
這是陳簇在困住李恩惠的廁所間找到的,當時,她看見地上那幾根煙頭,順藤摸瓜,然後在角落發現了這款高級女士煙。
來的路上,陳簇曾試圖詢問李恩惠被關在廁所的前因後果,隻是對方似乎有意遮掩,支支吾吾地不願開口。于是,陳簇也不再提起。
陳簇把煙盒扔到垃圾桶裡,憤懑與無力的情緒在胸腔内橫沖直撞。
今天目睹的事情,讓陳簇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可笑!她先前的樂觀原來不過是校園生活平靜假象所織造的幻覺。
她因着崔書惟這層關系,一般人也不敢招惹她,所以她繼續該幹嘛幹嘛,學習、生活并沒有受到多大影響。
唐珏這段時間對外行事收斂,也沒看見他欺淩同學,她便覺着湖春高近來平靜許多。
可是,在她看不見的角落,無數個被她的自以為是忽視而過的瞬間,又有多少人在經曆着李恩惠的遭遇?
李恩惠,恩惠,從名字裡就可以看出她的出生承載着父母多麼大的喜悅。同樣是别人家的寶貝女兒,憑什麼要遭人這樣的苛待!
陳簇手掌捏緊成拳,氣血翻湧。
媽的,這破學校。
這時,洗浴間的門打開,迷蒙的水汽争先恐後地向外四處逃逸。
李恩惠低着頭,眼神躲閃,不太敢直視陳簇的眼睛。
陳簇伸手把她額前的劉海撥到腦後,示意她在椅子上坐下。
李恩惠皮膚白皙,因此膝蓋上的淤青,手臂間的刮擦,都分外明顯。她的長相純良,氣質幹淨,很容易引起不軌之徒的施暴欲。
陳簇蹲在她面前,從醫藥箱裡取出碘伏棉棒,動作輕巧地為她塗抹傷口。
腿上的淤青,有的看着是好幾天前的,需要熱敷緩解。她微微歎了口氣,拿出剛才準備好的熱水袋,覆在李恩惠的膝蓋上。
“出現淤青後,24至48小時内進行冰敷。48小時以後,可改用熱敷,這樣有助于促進局部血液循環。”陳簇聲音輕柔:“你要學會愛惜自己的身體,知道嗎?”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李恩惠呆呆地看着陳簇。
陳簇聽到她的話,眼睛睜圓,不敢置信:“我隻是幫你簡單抹了藥,這就算好了?那以後,要是有人對你說些甜言蜜語,你不得死心塌地跟在人屁股後頭,任勞任怨?”
怪不得被欺負得這麼慘,如此傻白甜的性格,估計被人賣了還會感激涕零地幫着數錢。
如果她真的對李恩惠好,肯定早就大聲質問是誰欺負了她,拎起掃帚沖出去幫她找場子,肯定會揪着那人的頭發,讓對方也嘗嘗被困在廢樓廁所的滋味。
正因為她不是真的對她好,所以才帶她來到遊泳館,在耳邊說些不痛不癢的廢話,做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事。
她光有氣憤,卻無力量。從這裡出去後,李恩惠也許還會受到欺負,而她到那時隻怕不知道在哪兒。
李恩惠搖搖頭,還想說些什麼,卻見陳簇的手向自己領口探來。害怕被對方看見自己不堪入目的傷口,她眼疾手快地向後一躲,緊緊捂着衣領:“這裡不用看了,沒有傷。”
“行。”陳簇站起身來,一屁股坐在她邊上。
兩人都看向對面的白牆,一時無言。就在這樣微妙的沉默中,李恩惠的肚子突然發出一聲“咕噜”。
“餓了?”
李恩惠下意識摸了摸肚子,她一大早就被那些人關在廁所,連早飯也沒吃,但這些事她不好意思跟陳簇說。
陳簇見狀,看看時間也快到飯點,她粲然一笑:“剛好我也餓了,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
陳簇對服務台的女生眨眨眼,晃了晃手中的學生證。“謝啦。”
“陳簇。”
聲音從左側響起,慣性使然,陳簇的頭向左邊方向轉去。卻不料,她的左臉頰被一根手指輕輕戳中。
陳簇擡頭,果不其然看見了那雙無辜的狗狗眼,男生一米九幾的高個兒,染着銀灰色頭發,一側肩膀随意挎着遊泳包。
男生名叫渚良星,學校遊泳隊赫赫有名的“天才少年”,剛剛結束椿州遊泳錦标賽男子200米自由泳決賽,以1分41秒的成績奪冠,并且成功刷新男子200米自由泳項目的神洲青年紀錄,成為該項目新的青年紀錄保持者。這些,都是陳簇聽服務台的同事說的。
陳簇在第一天遲到翻牆入校的時候見過他,後來在遊泳館兼職,機緣巧合之下兩人的關系就漸漸走近了。
眼下,陳簇見他又玩這套把戲,抱着胳膊,正想無視他來着。眼睛一瞥,卻看見他身後還立着個人,穿着惹眼的紅色棒球外套,耀眼張揚。雖然身材高大,但和渚良星相比,還差了幾公分。
陳簇心道晦氣,如果說,唐珏是她在湖春高中最厭惡的家夥,那此人則有望和唐珏争個高低。
說來也巧,他正是陳簇最開始在雨夜遇見的“機車男”,邵澄舟。
他同樣是學校遊泳隊的核心成員,在蝶泳項目上成績斐然。不過,人是好的,心是黑的。
自從看見陳簇與崔書惟共撐一把傘,還和渚良星一起吃午飯,便總覺得她心懷不軌。明裡暗裡對陳簇冷嘲熱諷,好像生怕她也扒上自己。用他的邏輯解釋,那就是兩個異性絕緣體,身邊突然出現了女人,還是同一個,這是不是有點貓膩?
所以本來陳簇和渚良星關系還不錯,但旁邊有這樣一雙有色眼睛盯着,她的态度也慢慢冷卻下來,盡量避着對方走。最近她已經在準備離職的交接工作,以後和他倆的交際估計會再次變成兩條平行線。
讨厭的情緒是雙向的,邵澄舟察覺到陳簇投來的目光,笑容頓時僵在臉上。不過他很快又恢複如常,流露出那副熟悉的不屑表情,盯着陳簇的眼睛,唇角啟合,無聲地說“菟絲花”。
陳簇看懂了邵澄舟的口語,“菟絲花”算什麼,對方還罵過更髒得呢。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邊洩出一聲冷笑,拉起一旁懵圈狀态的李恩惠,頭也不回地利索走人。
再見了您咧,今後再也不見。
邵澄舟被她最後的眼神瞪得心裡微顫,随即輕哼一聲,不甚在意地轉頭看向渚良星,卻見對方往嘴裡塞了幾顆大白兔奶糖,口齒不清地說“陳簇怎麼走了?”
邵澄舟氣笑,敢情自己這麼幫他防備着那女人,他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吃你的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