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充滿了死一樣的沉寂,從未有人類踏足過的核心圈最深處,被驚擾過後再度恢複平靜。
東幻暝盤坐在銀色水晶上,雙臂自然下垂,閉着眼,身上散發出時有時無的微光,似乎在和那位神秘的銀龍王交流。
縷縷神識從身上分出,銀和銀白交彙形成一座溝通的橋梁。
流光在表面浮動,忽明忽暗。
呼呼呼——
空氣突然變得躁動,銀和銀白瘋狂的席卷在森林四處,數不清的樹木被連根拔起,卷起百丈高,駭人的威勢令人心頭感到一陣不安。
褚呈江本想離遠些,肩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住,額前滲出點點冷汗,四肢都跟着發寒,僵硬,即使運起了大部分魂力去抵擋,也是收效甚微。
該死的,這老頭不會和銀龍王打起來了吧,動靜這麼大。
褚呈江腳步往後挪動,目光不自然的從中年人身上掃過。
對方擁有一頭烏黑的長發,一雙金色的眼,身高約兩米左右,散發着一股上位者的氣息,隻是站在那就顯得非常霸氣威嚴。
獸神帝天,本體為金眼黑龍王,是除了金龍王和銀龍王之外最純正的龍族血脈,實力不容小觑,一爪子下去怕是能拍死兩個封号鬥羅。
而且獸神這兩字,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安在頭上的,要想做百萬魂獸之主,至少也需要七十萬年的修為。
又是一方惹不起的存在。
褚呈江在心裡默默捏了把汗,如果等會動起手來,她的勝算不會超過一成。隻希望東幻暝别坑她,這要是打起來可不是鬧着玩的,是真的會死人啊。
這孩子身上有魂獸的氣息,很濃厚,充滿了生命力,難道……
帝天也在暗中打量褚呈江,那雙金眸璀璨奪目,明亮的像是能透過人類的外表,看到下面所隐藏的一切。
嗡。
帝天烏黑的長發微飄,以自身為中心,強大的氣息從他身上逸散,化為一層透明的保護罩,把褚呈江裹在其中,隔絕了外界的壓力。
“多謝前輩。”褚呈江肩上力量瞬間散去,愣了一愣,之後迅速反應過來,對着不遠處的中年人拱手緻謝。
不動聲色的斂氣入體,魂力握在掌心,煞力輕輕覆在皮膚表面,這樣既不會讓對方感到冒犯,也能在對方突然發難時能立馬保護自己。
帝天微微點頭,聲音充滿了力量感和威嚴感,“不必害怕,吾沒有傷害你的想法,隻是因為你身上的魂獸氣息令吾感到很親切。”
聲如擂鼓,即使隔了幾米的距離,褚呈江還是覺得自己的耳朵要被震聾,她扯過衣領嗅了嗅,上面除了皂香之外,根本沒有别的氣味。
“前輩是不是感覺錯了,我是人類,身上怎麼會有魂獸的氣息。”褚呈江說道。
“是這。”
帝天伸出自己布滿黑色龍鱗的手臂,朝她所在的方向一指,黑光飛速射出,擊在了褚呈江心口的位置,不痛不癢。
“如果吾沒說錯,你應該是與一隻實力還不錯的魂獸簽訂了契約。”
褚呈江暗自一驚,她明明在來的路上就把冰雪二帝的氣息都用煞力壓制住了,怎麼還會被對方發現。
“咕嘟”她喉嚨滾了滾,有些心虛。
魂師和魂獸,在鬥羅大陸上是天生敵對的,魂師需要魂環晉級,所以魂獸不斷地被魂師獵殺,生存環境不斷減少,變得惡劣,彼此不共戴天。
對于魂獸來說,年限不等于年齡,而等于修煉等級,類似于魂師等級的東西,和年齡無關,多少年隻是代表着魂獸力量有多強,修為有多高。
而且魂獸不僅面臨着被魂師獵殺的風險,還有同類之間争鬥,所以它們修煉起來比魂師更加困難。更别說,魂獸到達十萬年時會面臨的一個抉擇——化形。
化形後的十萬年魂獸,将會失去原本作為魂獸的所有力量,變成一個新生人類嬰兒,在這個過程中重新修煉,如果能修煉到百級,那麼就能成神,從此不死不滅。
但是化形後風險極大,一個失去十萬年力量的十萬年魂獸,必然會遭到很多人的觊觎,所以大多數十萬年的魂獸不會選擇這條路。
而是去面對另一個更大挑戰——天劫,到達十萬年的魂獸隻能活一千年,一千年後天劫便會降下,生者可以再活下一個十萬年,如此往複。
不過天劫可不是那麼好渡過的,死亡率非常的高,不然這大陸上就遍地是十萬年以上的魂獸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擁有十萬年以上實力的魂獸數量十分稀少,随便死一個對魂獸界來說都是重大的打擊。
帝天身為獸神,自始至終都立志于振興魂獸一族,自然希望十萬年以上的魂獸越多越好。
要是讓這家夥知道自己身上的魂環都是十萬年以上的,這不得把自己給剁成人肉餡餅啊。
褚呈江這麼想着,身上的一根根寒毛全豎了起來。不過對方似乎并沒有發怒的迹象,她硬着頭皮應下,“前輩真是好眼力。”
帝天本隻是猜測,見她沒有隐瞞,坦坦蕩蕩的承認不禁讓人生出一絲好感,“是哪種契約?”
“不瞞前輩,我與那隻魂獸簽訂的是共生契約。”
“噢?”帝天雙眸中一下多出幾分光彩,“若吾沒記錯,這契約需雙方自願的情況下才會簽訂成功,這麼說來,你與那魂獸必定情深義厚。”
褚呈江:……
情深義厚?并沒有。
強取豪奪?是的。
見她不回話,帝天隻當是默認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對勁,契約的種類很多,為什麼褚呈江會和那隻魂獸選擇簽訂共生。
在這個魂師和魂獸之間對立無比嚴重的時代,這種契約未免太暧昧了。
而且一般簽訂了契約,魂獸都會跟随在魂師身邊,可到現在他都沒發現那隻魂獸的影子。
“你那隻共生魂獸呢?”
褚呈江摸了摸鼻子,一時不知道該編什麼理由好,轉了轉眼珠子,才道,“她受了傷,被親人帶回去了,所以沒跟着我。”
帝天金色的雙眼凝了一瞬,好像明白了,長着黑色龍鱗的手臂往身後一背,陷入沉思。
忽的,隻見帝天長歎一聲,像是腦補完了一出大戲,“你們情況不常見,但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你們很有勇氣,這條路很難,不過吾支持你們,希望你們能夠一直走下去。”
褚呈江知道他誤會了,介于這個美麗的誤會能暫時保住自己的小命,她選擇不去糾正。
“吾很想聽聽你對魂獸的看法。”帝天看着她說道,“你不用緊張,也不用說什麼讨吾歡心的話,吾隻想聽實話、真話。”
“……”
褚呈江在原地踱步,然後停住,擡起頭,目光深遠,帝天順着她的視線看去,那是星鬥大森林的核心圈外圍。
“我對魂獸算不上了解,但我的心上人是一隻魂獸,因為她,所以我知道了一些對魂獸來說并不友好的事情。”
“在人類社會流傳這樣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些能夠化形成人類并融入人類社會的魂獸,身邊時刻充滿威脅,它們的身份一旦暴露,就會面臨被獵殺的風險。”
“不僅如此,魂獸如今的處境比我想象的要更糟糕,除了被獵殺外,魂獸還需要面對人類活動對它們生存環境的破壞。”
“就像星鬥大森林作為魂獸的栖息地,其面積在人類的活動下不斷縮小,導緻魂獸的生存空間越來越有限。”
“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魂獸在鬥羅大陸中的社會地位相對較低,它們被視為魂師提升實力的工具,缺乏應有的尊重和保護。”
全然以客觀的角度看待着這一切。
帝天聽罷也是忍不住點頭,看向褚呈江的目光裡多出幾分贊許,聲音都有些激動,“不錯,你說的很好,好極了。”
身為獸神,他不僅要考慮龍族的未來,還要處理魂獸之間的紛争,以及魂獸與人類之間的矛盾。這些任務繁重且複雜,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他在獸神這個崗位上一幹就是數十萬年,這種長時間的堅守和付出,是其他魂獸難以比拟的。他面對各種挑戰和困難,從未退縮或放棄,始終堅守在保護魂獸界的第一線。
為了魂獸一族的振興,付出了無數精力和血力。他不僅在戰鬥中勇猛無畏,還在背後默默策劃和推動各種計劃和策略,以确保魂獸界的穩定和繁榮。
數十萬年過去,他本來都不抱希望有人能理解他,但現在,居然出現了一個能夠理解,并且能看透問題本質的魂師,這怎麼能不讓他感到激動和興奮。
若是面前這個天賦妖孽的魂師,能夠幫助他在人類社會為魂獸謀得一席之位,那麼振興魂獸一族這件事将會迎來巨大的進步。
不過還沒等帝天說出自己的想法時,褚呈江收回了望向遠方的目光,看向他,再次開口。
“前輩,先前的話是我從一個普通人的角度來看的。可我畢竟是一名魂師,恕我直言。即使我的心上人是一隻魂獸,我也不會因為她是魂獸就再也不獵殺其他魂獸。”
“這不是我冷血,也不是我沒有同情心。而是因為我要守護的人很多,如果我不獵殺魂獸我将無法提升自身的實力,保護不了我在乎的人,那麼我所堅持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雖然我這麼說,您可能會不太高興,但我必須明确的表明我的态度和立場,總比被您認為是個兩面三刀的小人要好。”
褚呈江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但實際上背後的汗都浸濕了衣服,她承認自己有賭的成分。
“小輩,你很有膽識,難道就不怕吾不高興,然後殺了你嗎?”
帝天鼻腔吭了聲,緊盯着她,高挺胸腹,身姿挺拔如松,仿佛山川般穩重,朝褚呈江走去的每一步都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權威。
褚呈江嘴角扯出一個笑,有些意味不明,手掌緊貼在腰側,黑光湧動,“前輩,我能活到今天靠得可不隻是膽識。”
帝天自然沒有錯過她的小動作,并不放在心上,倒生出一分敬意和欣賞,“褚小友,你是一個聰明人,吾喜歡聰明人。”
稱呼的改變,不過短短的三個字,卻讓褚呈江知道自己賭對了。
……
嘭嘭!銀色水晶忽然爆發出劇烈的波動,一道銀光從水晶中沖出,将東幻暝掀翻在地,隻聽轟隆一聲,地面瞬間凹陷下去三四米。
嗖嗖兩道身影閃過。
褚呈江來到了東幻暝身邊,抓着他站起來,男人踉跄了兩下,滿頭銀發散亂地披在腦後,臉頰紅潤如血,看樣子沒受什麼傷。
帝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主上的實力也是你能試探的,無知。”
東幻暝呵呵笑了,手指插在發縫中,潇灑地往後一撩,全然沒有把帝天放在眼裡,對着褚呈江揚頭,“事搞定了,我們走。”
雖然褚呈江很想知道他和銀龍王之間到底談了什麼,不過介于帝天在場,她沒問出來,隻是點頭。
帝□□兩人的方向走了兩步,又頓住腳,看向生命之湖,眼神忽明忽暗,嗓音低沉的呼喚道,“褚小友。”
褚呈江轉過身看他。
倏——
一抹黑光從帝天袖中打來。
“啪”褚呈江擡起手掌接住。
耳邊響起帝天的傳音:“這是金眼黑龍鱗,若你身處危難之際,隻要打入神識,吾會前來救你一命。”
“……褚小友,龍鱗是我的承諾,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
褚呈江沒有言語,手裡龍鱗好像變得很沉,沉到拿不動,握不緊。可又好像很輕,隻需要輕輕一抛,就能丢棄。
森林,碧波藍天,褚呈江的目光劃過這美麗的一切,從平滑如鏡的天空,再到地面上那顆巨大的銀色水晶。
恍惚間,她似乎透過水晶,看見了一個肌膚蒼白如雪的女子,沉眠于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