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
少年人被驚得呼吸一窒,寒毛直豎,身體下意識彈開,照明掉落,滾在地上發出叽裡咕噜的聲音,她手指着對方。
“你你你是人是鬼!”
沿着聲響,昭星微微轉頭,輕輕地把手中的小馬紮放下,四周暗淡的光被毒霧包圍着,照不出她臉上的表情。
一雙腿踢踏踢踏走到照明燈旁,皮膚裸露在光下,顯出不健康的青黑色。
“我當然是人了。”
說着,小女孩緩慢蹲下,雙手在地上摸索着,碰到光源處,拾起,“你的東西,給。”
看着那手伸得筆直,卻又斜斜的錯過自己,遞到自己身側。
褚呈江心下了然,她拿過照明燈,舉起。
在昭星面前晃了晃,這般刺眼的強光,那雙灰白的瞳仁卻沒有波動,甚至連眼都沒眨一下。
“你看不見?”
瘦小的身體一怔,昭星點頭,“嗯。”
光線之下,小女孩頭發細短枯黃,像是一掐就會斷開,鼻子又黑又腫,鼻頭更是鼓出了一個小球,幹裂的雙唇抿着紫色。
也不知道她一個人,是怎麼在這滿是毒氣的園圃裡活了三年的。
“……”
對面的人遞來一把凳子。
接過,褚呈江坐在小馬紮上,頭暈有所緩解,随即隐晦地表達自己的疑問,“你是從小就...這樣?”
“不,三年前我還不是瞎子。”
昭星毫不介意的說起自己經曆,“在我成為藥童的第一年,我就知道會失去一些重要的東西。那時,這裡還沒有這麼多照明燈,也沒有這麼多藥田。”
“燭火一點燃就會熄滅。所以我隻能靠着眼睛和鼻子,在微弱的照明底下,盡全力去分辨,哪些是即将成熟的草藥,哪些是已經枯萎的草藥。”
“日子長了,毒氣就浸透了我的骨頭和血液。眼睛越來越渾濁,直到看不見。嗅覺也在漸漸消失,不消幾日,我恐怕就是個廢人了。”
褚呈江托着下巴看她,“不後悔嗎?成為藥童。”
昭星搖搖頭,用一雙灰白的眼睛看向她,“我還有個姐姐。”
“姐姐?”
“嗯。比我大四歲,叫昭月。姐姐曾經也是藥童,但因為毒氣入體的原因,她神智受損,記憶衰退的厲害,無法繼續擔任藥童。”
“虹溪姐姐說,隻要我能代替昭月,她就會找煉藥師煉出解藥,治好姐姐身體裡的毒,讓她恢複正常。”
昭星微笑着,語氣緩慢而堅定,“姐姐是我唯一的親人,隻要能治好她,我可以付出所有。”
少年人開始頭疼,手捂住臉,聲音從指縫溢出,“那你以後怎麼辦?”
“沒事的。”
此刻,身旁的人顯露出了不同于年齡的風輕雲淡,“就這樣活着,也挺好。”
“…………”
“從前,我和姐姐常常聽剛加入幫會的人講外界的事,他們總說殺戮之都太小,隻是一隅之地。”
“在外面,還有另一個世界。那兒的地方不僅更大,更美好,還有四季交替,有萬物生靈。”
“最重要的是,還有天空,而不是高高懸在頭頂的紫色月亮,也不需要四處點燈照明。白天有光,明亮柔和的陽光,晚上則是星海熠熠的夜空。”
“我們做了無數次有關外界的夢,可惜我們看不到,也出不去。”
掩在繃帶之下的雙目微紅,少年人默不作聲,隻是摸上小女孩的頭發。
昭星身子動了動,取出一個白色避氣香囊,“這個送你。”
“給我?”褚呈江有些驚訝。
“嗯!已經很久沒人跟我說話了,謝謝你願意聽我說這麼多。”小女孩雖看不見,但換香囊的速度倒比褚呈江笨手笨腳的快多了。
看着對方拿在手裡已經失效的純黑物體,她才恍然大悟,頭暈腦脹恐怕是因為這東西存的毒已經飽和了。
“很久沒人跟你說話是怎麼回事?”
昭星把手裡的毒物一丢,拍幹淨手才回道,“我不能出園圃,這裡的藥材生長情況特别複雜,可能一不注意就死了幾百株。”
少年人眉頭一皺,“這是什麼理由。那既然你出不去,也是會有人來給你送飯吃吧,要不然你吃什麼?”
“是的,但都是每四月送一次。他們把東西綁好直接從樓梯上丢下來,我根本沒機會看見人,而且那些東西壞的很快,所以我基本上會有幾個星期沒東西吃。”
小女孩蹲下身,鼻尖微嗅,然後指着身前一株草藥道,“如果我實在餓不行了,就會拔點草吃,比如這個。”
說完,就娴熟地把面前的草藥連根拔起,然後塞進嘴裡嚼。
整個事情從發生到結束隻不過幾秒,褚呈江都沒來得及阻攔,她瞪大眼睛,連忙捏對方的臉蛋,着急道,“你在幹什麼,快吐出來!它有毒!”
“我吱道啊。”昭星嘴裡含含糊糊,小腦袋一扭,撇開褚呈江的手,又嚼了兩口就把東西咽下去了。
“沒關系,我自己就是個毒人,吃點帶毒的草藥說不定還大補呢。”
被氣笑了,少年人彈她一個腦崩,“你還真是會苦中作樂。那要這麼說,你豈不是三年都沒見過人了?”
昭星摸摸頭,“也不是,準确點說是沒見過活人,死人我倒是很常見,隔三差五就會有屍體被丢下來,這裡藥田下的屍體有三分之二都是我埋的。”
“而且,幫會裡的人都知道園圃裡面的毒氣最濃重,不熟悉路的人要是沒我幫忙,估計就死這了,哪裡會像你這個冒失的怪人一樣闖進來。”
某冒失的怪人:……
“不過,你真的是虹溪姐姐邀請的客人嗎?”
褚呈江理直氣壯,“那當然了,我同伴是頂級煉藥師,他可是你們主人盛情邀請才來的。”
“那你呢?你也是煉藥師嗎?”
“呃……這個,也算沾邊。”心虛小狐狸扣手手。
感覺到對方扭捏的态度,昭星好像明白了,随即一語道破,“你是人質對吧。”
……沉默。
漫長的沉默。
褚呈江選擇扯開話題,“像你們種這麼多草藥内部肯定消化不完,那些多餘的都去哪了?”
昭星難得沒接話,托着臉蛋,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
“其實告訴你也可以,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請求。”
少年人擺擺手,“說吧,什麼事?”
小女孩稚嫩的臉上出現鄭重,她努力把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楚,“請一定一定讓你的同伴要盡全力治療我姐姐。”
“嗯,肯定會的!”褚呈江拍拍對方的腦袋。
“謝謝。”昭星得到了承諾,整個人都顯得開心起來,但還是沒忘了要說正事,她揪着少年人的衣服,小聲道。
“關于草藥我隻知道大概,是姐姐講給我聽的。”
“這個事要追溯到七八年前,那天虹溪姐姐去尋人,卻在半路上殺了另一個幫會的煉藥師,當時我們的幫會正值衰弱時期,需要低調行事,也為了不結仇,她就把屍體給搬回基地埋了。”
“本來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時間一長,大家都忘記了。直到後來,有人無意間看見那塊土地上長出了一株草芽,于是好奇的把土挖開。”
“就看見那煉藥師已經腐化成了一攤肉泥,口袋裡的草藥紮根在他的血肉上汲取養分,那個人害怕極了,認為是可怕的東西,連忙把這個發現告訴虹溪姐姐。”
“可她認為這是讓我們幫會重振旗鼓的好事,于是她與幾個資曆高的老輩争論了一番,成功說服他們拿出積蓄去購買其他人手裡的高價種子。”
“後面就是不斷的試驗,不斷的種植,最終成了你現在所看見的模樣,”
真是恐怖的遠見……
褚呈江裹緊了衣服,又問,“你還是沒說那些草藥到底去哪了?”
“我們的人會遊走在内城和外城的分界線處,隻要對上暗号就能拿貨。”昭星勾着手指。
“有幾個是固定合作的,好像是叫,徽義幫會,欲涯幫會,和淵門,大部分草藥都是賣給了他們,但最近這兩年好像又冒出來一個什麼海棠,勢頭更大。”
“反正收這些草藥的單子越來越多就是,訂個幾千株的都有,我現在不僅要忙着種藥,還要忙着把東西收拾好。”
“就那。”昭星指着遠處的樓梯口,也就是褚呈江下來時的必經之路。
“都是我拿繩子把草藥包好綁身上,然後爬到樓梯口,一個一個送上去。”
“唉,也不知道他們要這麼多毒草藥幹什麼。”
目光深遠,少年人忽然想起來近日在酒館裡聽見的詭異傳聞。
那是一隻被毒控制的傀儡,行動僵硬,口不能言,隻會發出渾濁的嗚呀聲,常深夜敲窗,喜食人血,有不少半夜還遊走在街上的人都被攻擊過。
或許這傀儡就與那些毒藥有關。
褚呈江沉吟片刻,又問起昭星一些相關細節。
“……”
——
踏上台階,按照昭星給的方法,褚呈江打開嵌在牆體裡的機關蓋闆,撥動幾根形狀不同的杠子。
“咔。”
石牆裂開一道細縫,光從外面滲了進來。
伸手推開,少年人彎下身子探出去,站直,腳踏到結實的地面還有些不适應。剛一轉身,牆邊,虹溪抱着雙臂冷眼看她。
“哈哈……你怎麼也在這啊,真巧。”褚呈江尴尬的移開目光。
女人冷笑道,“确實巧啊,我還不知道行事一貫毒辣狠厲的黑煞,居然會像個老鼠一樣偷溜進别人的園圃裡。”
“我就是進去看看,沒幹什麼。”少年人辯解的聲音漸弱。
“這可不見得。”虹溪指了指她腰上的東西,“我香囊不見了,你偷的。這是小星給你換了一個吧,機關也是她教你開的吧...”
“好好好。”
褚呈江招架不住質問,“我承認我還知道了點别的。”
“比如?”
“你給昭星畫大餅,說會治好她姐姐,但是幾年過去了,你一點好消息都沒有。”少年人有憑有據的說道,“她讓我要譴責你。”
“……她真這麼說?”
“不是,我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