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得直白,直白到蘇夢枕的耳廓紅透。
虞兮見此,這才裝作後知後覺,明白自己說了什麼虎狼之詞,滿眼慌亂,緊張道:“我、我的意思不是……。”
忽地,蘇夢枕笑了。
他笑得舒展,是一種眉眼都為此而舒展的笑,如撥開烏雲的晴日,有清澈的光從他眸子綻出,像琉璃珠子一樣亮。
虞兮楞神片刻,莫名的也跟着笑了起來。
“虞姑娘。”
“蘇公子。”
兩人一同出聲,實在默契。
驚奇地看向對方,視線相接是情意融融,不禁再次莞爾。
“多謝虞姑娘,我好多了。”蘇夢枕專注地看着,他就那樣靜靜虞兮,看她宛如淡掃胭脂似的紅暈,“虞姑娘,三姐的藥雖然苦澀,卻對你身體有益,乘着湯藥未涼,盡早服用為好。”
虞兮眼眸瞪大頃刻盛滿了水色,似有千般委屈。
蘇夢枕感謝虞兮為他所做的,但事關她的身子,還是勸道:“良藥苦口。”
那麼苦。
虞兮視線躲閃,思索着如何把這一劫躲過去。
忽聽,屋外風止住。
生怕蘇夢枕會留下來盯着自己喝藥,虞兮殷勤道:“公子不如先回去?”
“不急。”
端着黑稠的藥,蘇夢枕用手背隔着瓷碗試過,還有餘溫,遞過去:“虞姑娘”
我不喝!
虞兮臉色煞白,看着逼近的藥碗,立刻側身,避開後才道:“我好像有一點兒頭暈,身體乏力,蘇公子把藥先放下,一會兒緩緩我再喝。”
蘇夢枕看她不似作假,怕是因剛才之事引起,道:“虞姑娘,我替你把脈看看。”
虞兮才不會給人拆穿自己的機會,迅速把手按在腹部,過分纖長濃密的睫毛倒着一片陰影,遮住眼裡的慌張,“唉喲,這肚子有些疼,你先出去。”
眉角染愁,滿面憂思,虞兮聲輕如煙,為難的解釋道:“女子總有那麼幾天的不舒服,蘇公子快出去呀。”
“這,”蘇夢枕先是一怔,過後迅速明白虞兮的意思,兩頰飛上霞紅,匆忙站起身,道:“我、我先出去。”
事關女子隐私。
蘇夢枕不敢留下,他的大氅打了個旋,人已出門。
砰。
門關上。
還在‘哎喲喲’的虞兮确認人已經離開,含着水光的眼睛一眨,那水就如煙霧般消失。
松口氣,算是逃過一劫。
虞兮怪嗔地瞥向那碗藥,“真是的,早知道不拉人進來了。”
這屋居頂樓,周圍又是小院,獨立一棟。
給了她完美作案的機會,腳下輕快地移到卧室。這卧室有一扇窗戶,正對池塘,藥倒下去絕不會被發現,此事她已是車輕熟路。
虞兮嘴裡念叨着:“别怪我,是你太難喝了,就塵歸塵,土歸土,滋養萬物吧。我這身子啊,可受不得丁點兒的苦。”
剛推開小窗。
“虞姑娘。”
蘇夢枕身如鬼魅,憑空出現窗邊一般,冷聲地喚着虞兮的名字。
驚得虞兮手一抖,捧着的碗滑落。
好在蘇夢枕出手及時,那骨節分明又異常修長的手,穩穩接住碗不說,一滴藥都未灑落出去。看裡面的藥一分未少,又忽聞被玫瑰香味遮去一半的藥味,知曉她一直都在此處倒藥。
蘇夢枕不介意虞兮騙他,可她拿身體開玩笑,是他不能容忍的。思及至此,難免冷下臉來,看人的眼神裡也多出凍人的寒氣。
虞兮見蘇夢枕臉色極差,明顯是已經生氣。
為了不給人開口指責自己的機會,當即滾下兩滴真真切切的淚來,先來了個‘惡人告狀’,“我不喝。好苦的……。”
虞兮哭得很有技巧,語氣裡是飽含委屈,但眼中不見任何一絲,隻是含着閃爍水光,霧氣騰騰,淚如一顆顆斷線的珠子滾落。
蘇夢枕是見虞兮不珍惜身體才冷下臉,偏他一句話未說,她的淚珠就簌簌地往下落,一時間手足無措起來。蘇夢枕并非未見過女子哭泣,但她們哭的大多哀怨悱恻,或是楚楚可憐。
反而從未見過虞兮這樣,仰着脖子抒發倔強,不認錯的同時,眼淚結成兩條雨線,不自主地落着。
蘇夢枕頓感無奈,本要出口的話換成安慰,替人擦拭着眼淚,道:“别哭。”
虞兮緊盯着蘇夢枕的眼睛,淚珠子依舊不停歇的往外冒,“我讨厭苦,我不喜歡苦。你知道,在陌生的地方醒來,有多可怕嗎?”
說道傷心處,忍不住紅了眼眶,半吞半咽似地說出一句:“我好怕,我想回家。”
蘇夢枕眼中的寒火歇了一半,拇指輕柔地抹過虞兮一側臉的淚痕,歎息着道:“我知道。所以,别怕,有我在。”
睜圓的眼,因這溫柔的舉動,似乎終于拆了防範般,彎成一輪被烏雲遮蔽的彎月。委屈之音,哭泣之聲不再掩藏,大哭起來。
今日,春日正好。
光暈柔和,斜斜照入小樓間。
那哭着的女子實在純真,如天山上飄落下的第一朵最潔淨的雪。
束發的緞帶,不知什麼時候已松散,烏黑的發披肩散開,淡入鬓的蛾眉籠着陰雨色,勝過細雪的肌膚染着绯紅,像晴空麗日下起的太陽雨,窗内的人的輪廓披上層柔金的光,正在熠熠生輝。
将人攬入懷中,讓她的頭放在他的肩處,蘇夢枕道:“不會再讓你吃苦的東西,别哭了,好嗎?”
“你保證,”虞兮依舊抽抽搭搭,尋求着承諾。
“嗯,”蘇夢枕點頭,“除了對你身體好的藥,我不會讓你吃任何苦。”
哭音戛然而止,趴在蘇夢枕的肩處,虞兮臉皺得難看。她都哭了诶,這真真切切的眼淚,怎麼就不能打動你喃?
那她費勁兒演那麼久,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