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春日早晚溫差大,桑葉上是有露水的。
蠶直接吃了帶露水的桑葉,是會死的。
應抒弘當即決定,由劉原騎馬帶着許九癡,把那袋子蠶送到山下。
他們則在山上摘葉子,再過一個時辰,溫度上來了,露水幹了。即使幹不了,再送到山下擦一擦,也能喂。
于是乎,許九癡抱着那麻袋寶貝桑葉走了,羅七素也收拾了眼淚,眯着眼睛,将樹上的葉子都摘下來。
而羅大娘的屍骨,也不必送回衙門用蒸骨法。
借着火折子的亮光,移舟已經看清了端倪。
羅大娘正月才病逝,天冷,到現在不及四個月,屍體腐敗不算特别嚴重,尚且能看清睜着的眼睛,被火把一照,仿佛死不瞑目。嘴巴也張着,像是在找失蹤的女兒,也為自己喊冤。
“屍體腐化,整體呈黑色,遍身黑腫,口、眼大開,應該是中毒而亡。”
應抒弘是掌着燈的人,瞧見也聽清了,“能驗出什麼毒嗎?”
“一般胃裡有殘留……”移舟答完,才覺着挖了個大坑,又改口道,“不過,現在已經腐化了,剖腹來驗,大抵也驗不了。但是,九癡每天都會去一趟,兇手想要下手的機會不多,而且,也容易被發現,他一鬧起來,就難以收場了,所以,兇手用了一種比較特殊的毒物。”
“特殊?”
既然已經驗過了,應抒弘示意衛三将棺材闆合上。
唇邊是勾了一絲笑,“你已經驗明毒物了?”
“不是。”
移舟指着劉原他們下山的方向,“方才大人沒聽到嗎?兇手自己說的。”
羅七素正好收攏了好大一捧桑葉過來,隻聽到了最後這一句,趕忙道:“不會的,不可能是九哥,天底下人人都會害人,他就不會,他是個很好很傻的人……”
“我不是說九癡殺人,是他看到過兇手。可能也是他逃出來的原因……”移舟示意她冷靜下來,“對了,九桑鎮的人都不認識大人,怎麼他會攔路喊冤呢?”
這一次出行,除了剛上任的應抒弘和劉原,也就隻有衛三是石台縣人。
意識到衆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衛三舉着那捧桑葉,無辜搖頭,“去縣衙當差就想有口飯吃,你們看我這身闆,除了能吃飯,還挺唬人的。”
這兩句話,哄哄羅七素還過得去。應抒弘看過了縣衙的卷宗,衛三家裡還有個姐姐。
衛三将桑葉放下,再嘿嘿傻笑,繼續挑高枝去摘葉子,多少有點欲蓋彌彰。
移舟也察覺出不妥,又向無所不知的縣太爺挪近一步,“衛三,認識許九癡?”
“不像。那毒物是什麼?”
“嗯哼。”
移舟也學他,再指着東方的山,霧蒙蒙的,但是底下有隐隐的亮光。那兒,蘊藏着天地的光明。
她撫了撫了平坦的肚皮,“不知道山上有沒有野雞,要是能掏窩雞蛋回去吃就好了。”
雞蛋。
這是許九癡方才提過的,羅家的小孩被兇手授意,特意告訴他,羅大娘想吃羅七素做的雞蛋湯,他才去山上找的。
尋常雞蛋,家裡有。鄉下人家幾乎都養雞,就算是羅家人不養,街坊鄰居總是有的。
許九癡何至于去山裡找了很久,還錯過了羅大娘下葬的日子?
*
日出東方,驅散了黑暗與寒氣,山野又是翠綠一片,惹人憐愛起來。
他們摘的桑葉也夠多了,将那披風包起來打個結,便準備下山。
羅七素的眼睛還是腫的,在衆人收拾殘局的時候,她朝着阿娘的棺木重重磕了個頭,再勉強笑着同移舟一同下山。
“小周,等九哥的蠶結繭吐絲了,我給你紡紅羅穿。”
“好。”
……
羅氏布的名頭,走出了小山村,也走出了九桑鎮。今日,羅家無布可賣,還是争吵不斷。
“你們是不是把我的蠶偷走了?”
“六妹夫,大家都是一家人,你說這話,不是傷人嗎?”
“哼,我算是看出來了,昨晚就是你們說大家是一家人,才坐下一起喝酒,然後趁我酒醉,才把我的蠶偷走了。”
“這我就更聽不明白了。我們幾個,就數你的酒量最好,你醉了,我早醉倒了,現在頭還疼呢……”
如今留在羅家的,就老大、老五和老六。當初講定的,老大嫁了個商戶,也離得遠,來的晚了,隻能住家裡面。剩下四個姐妹,兩兩輪流着過來搭把手。
現在,羅大娘去世了,但是家裡的蠶,還養着,這才三月,要是蠶沒了,他們也沒必要守在這兒了,分完家産,就該散了。
九桑鎮的田産,每人都有定數,不過羅家靠裡一點,羅大叔也勤快,一些犄角旮旯的地,都去開辟、修整,家裡還算富裕。
但羅大娘病了好些日子,吃藥費銀子,種桑、養蠶、紡布,一個活計也做不了。老大結婚多年,商人婦雖不像官家夫人養尊處優,日子也富裕,已好些年沒幹過粗活了。
這家裡的活,誰做多了,少了,難免拌起嘴。
羅三叔在隔壁實在是聽不下去,又拄着拐杖出門了,“養蠶,是辛苦活。外頭的布,賣得貴,但我們都隻是賺個辛苦錢,勉強養家,你們要是不想要了,不如折個價賣了……”
老大是商戶,自然也最精明,“三叔這話說的,這是老丈人的祖業,哪有賣了的道理?”
“是啊,哪個不肖子孫會變賣田産的?三叔真是愛和我們說笑……”
一說賣,他們三個人反而團結起來。
羅三叔扶着腰,“是啊,鄉下人家,再不出息也沒有賣田産的……”
說罷,他轉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