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執佩隻覺得眼前忽地一暗,然後竟在黑暗中直直對上了一對銳利眼眸,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眸子,如鷹似隼,仿佛透過石椁上那道小小的縫隙、穿透這重重的黑暗直直落到了她的身上。
這一刹那,執佩隻覺得自己的呼吸仿佛都停滞了。
待執佩回過神來,那雙眼睛已經移開,她一咬牙,摸了摸旁邊那個一直帶在身邊的布包,沒有絲毫猶豫,再次将那素绡綁在了臉上。
她牢牢記得,那些人稱呼這個人叫“郎君”……他必然是這群人的頭,擒賊先擒王!就是不行……今日便要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下一刻,石椁的椁蓋被沉沉推開,久違的光線盈滿視線,一張模糊中仍然冷肅森嚴的面孔出現在頭頂,執佩毫不猶豫便是揚手一揮,握着匕首就要沖上去。
隻見紛紛揚揚的爐灰中,對方明明身材高大、身形卻是流利地一側,呼吸一屏便避了開去,執佩舉着手中的匕首趁着對方側頭的時候朝那人身上刺去,直到這個時候,執佩才真正知道,也許這個世界是有武藝的,否則,對方明明偏過頭、沒有看向她,為什麼卻像胸前長了眼睛一般精準地捏住了她的手臂,她手一軟、匕首掉落,叫她再沒有辦法再刺出這一刀。
事實上,來人的動作中含着執佩不明白的身經百戰的曆練,身形一側,看似隻是避開爐灰,卻不隻是避開爐灰擴散的角度,那視線的餘光卻沒有錯過絲毫身前動作。
執佩眼中發狠,一不做二不休,另一手中的銅刺便紮了過去,可對方捏住她的手臂隻輕輕一轉,她便不由自主身體一轉,手中的銅刺便失了方向紮到石壁、掉落在地。
不待執佩回過神,對方已經伸出另一臂便輕巧地将她自石椁中拎了起來,直到此刻,執佩才知道自己的掙紮在對方眼中恐怕都如弱雞一般全無價值,恐怕下一瞬間,她便會被對方擲到地上,連姬弘也不能幸免,可她此時手無兵刃,就是想反擊也不能。
執佩恨極了這些人,竟是在身體被拎在半空中時,竭力轉過身,狠狠一口咬在對方手臂上,哪怕就是殺不了他,也要咬下一塊肉來!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虛弱卻難掩喜色的呼喚:“……阿父!”
伴随着輕微的“咔嘣”一聲,一陣劇痛從嘴裡傳來,執佩眼中泛起生理性的朦胧淚花,竟情不自禁地嗚嗚痛出了聲。
來人皺着眉把素绡從她頭上扒拉下來,又托着她的下巴仔細看了看,隻見嘴角似有一點血迹沾到素绡上,頗有些紮眼,待定睛一看,那血絲上還粘着一粒潔白小巧的……牙齒。
身後,勉強爬起來的姬弘實在搞不清情形,正疑惑道:“佩娘?阿父……尋到你了?”
執佩看着那素绡上的牙,再聽到姬弘的聲音,再看眼前森嚴男子一臉無奈的神情,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去他鬼的擒賊先擒王……沒人告訴她漢王會來,來就來,為什麼要和賊人一樣穿黑衣!現在,她的牙、她的牙……她剛剛發狠往下咬的時候,全然沒想到她還帶着素绡,根本不好使勁。
姬烈蹲下身來給她擦眼淚,可執佩覺得自己不是小孩子,剛才情緒大起大落,加上掉了一顆牙的……挫敗,哭出來已經很丢人,這會兒并不要姬烈來安慰,隻很快止了哭泣,奔到了姬弘身邊。
旁邊一衆黑衣人早被執佩一系列操作弄得目瞪口呆,此時回過神來,看到石椁裡面虛弱的姬弘,連忙七手八腳把他從裡面托出來:“三郎你這是怎麼弄的,怎的受了這麼嚴重的傷,老八!老八!快來瞧瞧!”
執佩擦了眼淚,認真道:“系一個折人伐傷的。”剛說完,她又想哭了,現在居然說話還漏風!
姬烈咳嗽一聲,衆人并不敢笑出聲,大概隻是背過身去顫抖了一下,姬烈才彎腰仔細查看姬弘的傷勢,執佩不理會那些笑話她的人,隻認真看着姬烈給姬弘處理傷勢。
先是敷了一些藥粉,換了幹淨的繃帶,又給姬弘服了一粒藥丸,旁邊的黑衣人還對執佩道:“放心吧,郎君用的是軍中上好的傷藥,血已經止了,三郎這傷勢不算什麼,将養幾天便又能上陣殺敵了!”
執佩不由認真點了點頭,略微放下一點心事,聽他們話裡的意思,好像這種傷勢在軍中不算什麼,多半是沒有問題的。
執佩才将手中匕首收好在懷中,姬烈見了卻沒說什麼。
這幫黑衣人顯是軍中精銳,見已經尋着這對兄妹,便四散到屋外,或隐到暗處當暗哨,或上馬化為斥候,十分警戒。
姬烈自懷中摸出一個紙包,打開竟是兩個面餅,一個遞給姬弘,一個遞給執佩。
姬弘面色雖蒼白,卻微微一笑,接過面餅,隻是他掰開一看,發現竟是有餡的。
此時餅子若有餡,多為肉餡,姬弘便不由面露猶疑,他如今尚在孝中。
姬烈摸了摸他的頭道:“吃吧,這是蜀中文殊院産的豆餅,那群和尚不沾葷腥的。”
姬弘咬了一口,才紅了眼眶:“阿父在軍中不必惦記我們的。”
姬烈守着他吃了東西喝了水,父子二人久别重逢,略略說了一會兒話,姬弘便體力不支、沉沉睡去。
姬烈轉過頭來,看着被放在一旁、棄之如敝屐的另一枚豆餅,而方才戰鬥如幼虎般的小女兒此時正默默收拾着靈堂。
他才發現,一直到現在,這孩子也沒叫他一聲“阿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