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紀佩夢裡覺得頭腦昏沉,喉嚨裡幹渴得生疼,她想爬起來喝水,全身上下卻酸軟綿綿,根本使不出一丁點力氣,連眼皮都重得睜不開。
外邊隐約有嘈雜不斷,耳邊還有奇怪口音的蒼老男聲在說話:
“……佩娘此症皆因受驚之後、寒邪入腑而起,偏偏孩童體幼,現下隻可用針不能用藥,若能醒轉還好,如若不然……一切便隻能看天命了……在下所專并非小兒之症,實是愧慚無地,對不住王妃……”
刹那間,便傳來恨恨哭泣:“娘子,都是那天殺的小賊胚竟給佩娘驚成這般!若佩娘有個好歹,老奴便尋他們拼個死活!”
紀佩隻覺得越來越渴,簡直快渴死了,整個人就快冒煙,偏偏這些人這亂紛紛吵得她頭都快炸了,卻沒一個人來看看她這個病人!
隻聽一道沙啞堅決的女聲疲憊出聲道:“嬷嬷,罷了……若我在府中,他們又豈能胡來……”
那哭聲小了下來,沙啞女聲才低聲道:“彭大夫,小女病情至此,又如何能怨您?今日您能到府中,王爺與我俱感您大恩大義……我讓嬷嬷送您自後門離去,切勿小心……至于佩娘、佩娘自有她的命數……”
說到最後一句,這果斷堅決的女聲也是忍不住哽咽不成聲,其他人也跟着啜泣不止。
這提前的哭喪讓紀佩額頭突突直跳,終于擠出了最後一點力氣歪頭出聲:“……水!”
房間裡面突然安靜,紀佩心裡卻隻有一個念頭:扶我起來,我才沒挂!
下一瞬間,房間内突然激動連連:“佩娘醒了!”“快快水水水!!!”
一碗水喝下去,紀佩終于緩了過來,睜開了眼睛,終于在兩張高興含淚的女人面孔後邊,搜索到了場唯一一個符合條件的——留着三縷花白長須、眉梢一粒黑痣:錯不了!就他一個男的!肯定就是那庸醫!她剛才明明還能再搶救一下的!!!
等等,三縷長須?!
紀佩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個庸醫腦門上包着黑色頭巾,身上穿着圓領長衫,身邊這兩個女人,都是齊胸襦裙。尤其是抱着自己的那一個女子,連披帛都是綴玉繡金、钗環上更是累累銜珠,她偏又姿容極美,雖然早不是桃杏年華,但端莊眉目間帶着不怒而威的氣勢,竟壓得這些華麗衣飾半點不顯浮誇,這恐怕就是剛才他們稱呼的王妃了。
隻見她美麗面容上,此時盡是失而複得的喜悅感激,手臂更是将紀佩牢牢抱在懷裡,好像生怕再遺失掉自己最珍愛的至寶。
紀佩順着這美麗王妃的手臂低頭往下看,隻見她自己雖然衣料淩亂,卻也能看得出小小襦裙上蘭草刺繡繁複華美,最重要的是,小小的手背上,肉渦隐現,這比例……分明是一個孩童的身體。
紀佩茫然擡頭四顧,頭頂雕花紫檀床、重重軟绡幔帳,不遠處八扇落地繡屏之上,赤色繁花似錦,衣袂飄搖的女仙人踏海而行,怎一派富麗堂皇的氣象。
紀佩是真的懵了,明明自己隻是好端端睡了一覺……就這麼穿了?紀佩不由猛然咳嗽了起來。
王妃見她這模樣,眼中滿是溫柔與擔憂,轉頭去看那庸醫:“彭大夫,這孩子……”
彭大夫上前,三指搭在紀佩脈搏上,凝神半晌,又看了她面色、舌苔:“能醒轉來便是大好之象,我再開些溫補湯,定無大礙……佩娘當真是福緣深厚,這樣的急症竟能好轉,必是神靈庇佑!”
紀佩看着那庸醫有些無語,那王妃聞言,卻立刻整肅了面容,面南伏首,低聲禱祝,旁邊那林嬷嬷連忙攙扶照做。
聽到那喃喃向逝者的禱祝,紀佩忽然想到,嚴格來說,這個身軀裡原本那個孩子确實不在了……她是進入這身體的另一個靈魂,也許,那庸醫并沒有胡說八道,冥冥之中,是否真有什麼無法言說的力量在左右?
想到這裡,紀佩不由打了個寒戰。
王妃起身後,連忙又将她抱在懷中,愛憐地摩挲了她臉龐,沙啞聲音低柔道:“佩娘莫怕,娘親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