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寶珠瞥到德拉海·祖龍的手時，心裡咯噔一沉。
那是怎樣的一隻手！
黝黑、枯瘦，五指像枯竹一樣，一絲多餘的肉都沒有，仿佛一個剛剛從□□逃生的難民一樣！
他這個年紀，正是身體發育的年紀，可見沒怎麼吃過飽飯。
不知道這些年這孩子是怎麼活下來的……
沈寶珠心頭像是被一根刺紮了一下，十分不好受。
“等一下。”
她話音剛落，面前那故作淡定的少年顯然沒聽懂她的話，還以為沈寶珠設了什麼埋伏，瞬間一驚，慌亂間，手中的石刀無意地在沈寶珠手臂上輕輕一蹭。
一道殷紅的血痕從沈寶珠白皙的手臂上湧出。
德拉海·祖龍顯然也有些驚住了，一雙銳利深陷的黑眸緊緊地盯着沈寶珠的手臂，輕輕張開了嘴巴，一動不動。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的皮膚竟然這樣脆弱，石刀隻不過是輕輕觸碰一下，鮮血便噴湧而出。
沈寶珠眉頭微蹙，顧不上手臂上的鮮血，轉頭把船艙裡的一包東西撿起來，扔給德拉海·祖龍。
“這裡面是吃的。希望你拿了我們的錢以後，改過自新，好好做人，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以後不要再傷害其他人。”
沈寶珠相信這孩子本質上是不壞的。
不然剛才他看到她手臂流血的時候不會這麼驚慌。
一旁，船夫趕緊把沈寶珠的話翻譯給德拉海·祖龍聽。
少年的瞳孔瞬間放大，難以置信地看着沈寶珠。
他低頭看了看懷裡的那一包東西，又盯着沈寶珠定定地看了幾秒，扭頭跳上了自己的船。
随後，那群少年開着他們的船飛快地跑了。
德拉海·祖龍一直背對着沈寶珠，懷裡還抱着沈寶珠給他的食物，直到他們的船隻消失在遠處，一直再也沒有回過頭來。
星星悄然爬上了天空。
海中的燈塔亮起來了，像一面旗幟一樣，指引者歸還的路。
夜晚的海風夾雜着幾分涼意，海浪發出孤獨的嘩啦啦的聲音。
王佳芝頹坐在船上，咬着唇，失神地喃喃自語：“那群海島終于走了……我們脫離危險了……”
經曆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搶劫”，馬愛蓮也精疲力盡，望着越來越近的燈塔，歎了口氣：“我們快到了。”
沈寶珠則在出神，腦子中還在想着德拉海·祖龍那雙枯瘦的手。
按理說，一個身體正在發育的少年，是不該有那樣一雙手的。
可是德拉海·祖龍的手，真的瘦的讓她觸目驚心。
她是第一次見到一個少年會有那樣枯瘦的手，盡管德拉海·祖龍一直目帶兇光盯着她，可是沈寶珠仍舊能從他精瘦的身材看得出德拉海·祖龍營養不良。
“他爹和他娘是因為什麼死的？”沈寶珠轉頭，問正在賣力劃船的船夫。
船夫一愣：“你是說德拉海·祖龍？”
沈寶珠點了點頭：“對。”
船夫搖了搖頭，一面劃船一面歎氣道：“說來話長，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爹，德拉海·如風，是個愛冒險的人，一直告訴我們，他要到離開鹭島，他要到海的對面去。德拉海·如風經常劃着他的小破船，在大海上飄蕩。我們都嘲笑他，死了這條心吧，大海很大，無邊無際，根本離不開。鹭島是我們的家，我們是大海的子民，我們永遠不能離開鹭島。”
船夫頓了一下，搖了搖頭，接着說道：“可德拉海·如風就是不聽。他總是固執地劃着他的破船，在大海上飄來飄去。他從來沒有成功過，可他卻數年如一日，劃着他的小船，早出晚歸。德拉海從小就跟着他爹，父子兩個人一起搖着船，像一片葉子一樣，在大海上飄來飄去。”
沈寶珠好奇地問：“那麼德拉海·祖龍的娘呢？她支持他們父子兩個嗎？”
船夫無奈地一笑：“不是有句話說的好麼，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德拉海·祖龍他娘也是個奇怪的女人，她從來不反對他們父子這樣無所事事，反而堅信她的丈夫一定能穿越大海。天知道這是多麼地天真。有一天，德拉海·如風一大早開着他的船離開了，走了整整七天，再也沒有回來。所有人都說德拉海·如風肯定是遇難了，但是他妻子說什麼也不信，她說别人都在胡說八道，她還告訴德拉海·祖龍，說祖龍的爸爸沒有遇難，而是成功了，找到了出路，離開了鹭島，還說德拉海·如風很快就會駕駛着小船來接他們娘倆。”
沈寶珠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故事。
在船夫的娓娓道來中，她仿佛看到了一個有着倔強的中年男人，駕駛着他的小船，在狂風大浪中，孤獨而倔強地向大海的遠處駛去，隻下一個越來越小的黑色背影。
“後來呢？”沈寶珠好奇地追問道。
船夫歎了口氣：“德拉海·如風的妻子和她的兒子就那樣每天在家裡翹首以盼，她還告訴德拉海·祖龍，他的父親是一個戰勝了大海的英雄，一定會駕駛着小船來接他們母子兩個的。一周後，德拉海·如風果然回來了，不過不是駕駛着小船回來的，而是一個被島村打魚的漁民在海上發現的。那幾天夜晚風浪大，德拉海·如風遇到了海浪，迷了路，再也沒能活着回來。他死在了海裡。”
沈寶珠不再說話了。
她眼前浮現了德拉海·祖龍的臉。
她向，德拉海·祖龍那張倔強的臉，一定和他的父親有幾分相似。
同樣的倔強，同樣的桀骜不馴。
沈寶珠仿佛看到了小小的德拉海·祖龍站在父親的屍體旁。
她不知道那時候的德拉海·祖龍看到父親的屍體，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船夫打斷了沈寶珠的思緒，接着娓娓道：“德拉海·如風死了之後，德拉海·祖龍和他娘成了孤兒寡母。在島村，打魚是男人的事情，如果這家裡的男人死了，這就意味着這個家庭就沒有了食物來源。”
沈寶珠陷入了沉思。
孤兒寡母訛，而且在船夫的描述中，德拉海·祖龍的母親還是一個年輕漂亮又善良的女人。
難以想象他們母子會過上什麼樣的生活。
似乎中間有一段故事的确是無法描述的，船夫跳過了他們孤兒寡母共同生活的片段，隻是匆匆地把故事做了收尾：“不久後德拉海·祖龍的娘也死了，隻剩下他一個人。一開始他還是個聽話懂事的好孩子，後來不知道怎麼就幹起了海盜的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