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伴随着哭腔，穆姝卻裝作聽不到，攥着玉玺的手不斷顫抖。

直到看到江夫人被順利送上馬車，伴随着她帶來的暗衛出了城，那顆心才算真正放下來。

總歸盡量保住身邊的人平安。

魏珩靠在一邊，眸子裡看着穆姝，同樣也看到她眼角的那一滴眼淚。

“死了爹娘，還要為别人的爹娘賣命，難怪你怪不得什麼好日子。”

穆姝胸口近乎恢複平靜，伸手把玉玺交給魏珩，眼中沒有半點波瀾。

反而是擡眸看着他：“楊俊……背後是不是你在搗鬼？”

魏珩聽到楊俊，嘴角不禁冷笑：“還有心情提那個廢物啊，他自己要找你報仇，我哪裡能攔得住，最後怪就怪動了不改動的心思，不然怎麼會死的那麼早。”

穆姝閉眸，吸口氣：“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指的是什麼？”微風佛過臉頰，帶來陣陣微風：“你是說白頭翁，還是你？”

穆姝似乎早就看到結局，眼底卻帶着點點釋然。

“你還真是用心良苦，就是不知道把自己父親化為傀儡是什麼心情？”

魏珩嘴角微微勾起，陰冷的眼眸帶着寒光：“這你都知道。”

穆姝松了口氣，身上力氣一點點消散：“我該叫你魏珩，還是康巴安達？”

魏珩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正眼看向穆姝：“你還知道什麼？”

“這個名字出現在我母親的筆記裡，那個她當年在邊境救下的孩子，後面到了京城便沒了音訊，當初魏賀出事，就應該想到，白頭翁隻是你的試水。”

“……”魏珩沉默地看着穆姝，那雙光亮的眸子一點點變得戾氣深重：“你跟她一點也不像。”

穆姝勾起嘴角：“我是她的女兒——”

魏珩似乎不像接受似的：“就是你害死了她，穆姝你永遠那麼懦弱，大義凜然又虛僞像你的父親。”

穆姝慶幸自己猜的沒錯，卻心裡說不出的悲涼，擡眸看向戰火不斷：“不，魏珩你才是那個虛僞的人，你為了自己的憤怒仇恨，害死了那麼多無辜的人，到最後你早就已經成了别那些仇人更兇狠殘酷的人。你想扶持五皇子，想要的隻是權力，因為有了權力就可以像當年九門騎兵踏平桑柴一樣，發洩你心中的怨憤。

你什麼都可以獲得出去，不是因為你多麼痛恨，而是你一直活在黑暗中，便見不得别人過的幸福，我是這樣，楊俊也是，你扶持五皇子，難道真的要掌握權力嗎？不，權力才是那個日日折磨你的東西，你要新生，所以你已經做好決定了——”

話還沒說完，魏珩像被激怒一般，沖上來一把捏住穆姝的脖子。

“閉嘴！”

穆姝眼底沒有恐懼，反而多了幾分對他的憐憫，呼吸困難，但還是艱難開口：“懦弱未必不是一種勇氣，仇恨蒙住人的雙眼。”

魏珩眼眸微垂，心髒像失去控制，忍不住的狂跳，看着穆姝那雙跟她母親一樣的眼睛，心底的憤恨，羞愧此刻一覽無餘。

“是你自己找死的！”

猛然抽出腰間佩刀，朝着穆姝的肚子猛刺過去。

血肉刺進肉裡的聲音，卻沒有半點掙紮和反抗，穆姝仿佛已經痛慣了，臉色越來越蒼白，潔白的衣袍此刻已經被鮮血徹底染紅。

細長的手指從後面口袋裡顫抖掏出一塊礦石似的石頭：“我娘的筆記裡寫。康巴是勇敢，安達是溫暖，而流霞是和平，當年不得已失去聯系，一直挂念沒有把這東西交給你……”

魏珩看着那泛白的松礦，不知為何眼淚不停的往下流，手上此刻沾滿鮮血，顫顫巍巍放在手裡，他一直痛恨的人，竟然一直心心念念挂念着自己。

他卻已經陷入沉淪，無法自拔。

兩人都是受困于回憶的人。

此刻城樓下面響起爆炸般的轟鳴聲，原本準備的火藥和流霞随着火焰噴射而出，絢爛短暫，裡面飛出的白煙，蘊含的粉末是化解屍毒的解藥。

大火迅速蔓延，很快便陷入一片火海。

穆姝此刻失去所有力氣，帶血的嘴角伴随着病态白皙的皮膚，強打起精神，看着魏珩。

煙霧彌漫的看不清，熏得人眼睛想流淚，魏珩呆坐在一邊，把穆姝摟在懷裡。

心裡的仇恨在此刻，竟然像一塊大石頭砸得粉碎：“穆姝我們回不了頭了。”

穆姝一口鮮血從嘴裡吐出來，血液中摻雜着之前吃的止疼的藥片，味道又腥又苦。

邁着步子往前，忍着痛，手臂中半遮的匕首露出原型，朝着魏珩心窩刺過去，一陣血肉絞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魏珩伸手緊緊抓着穆姝的手臂，陰沉的眼神變得無比悲涼。

“你要殺了我！”

穆姝拼勁全身力氣，用力把匕首刺得更深。

魏珩卻一把抓住她的衣領，完全把自己往後扔出去，突如其來的力道，導緻兩個人從城樓上墜落。

“穆姝！你跟我一塊死！！”

高聳的城樓上兩人迅速墜落，魏珩緊緊拽着她，仿佛下地獄也要拉着她一起。

下落的瞬間，穆姝轉頭看向魏珩，心裡卻難得輕松，她不恨他，母親，舅舅，還有很多不該死的人，都卷入這場災難。

無辜者太多，而加害者也太多，根本沒有赢家。

火光中，從遠處傳來一道聲音：“太子駕到！！”

從城門打開前，江翊心裡莫名不安，直到遇到被送出來的已經哭成淚人的母親，似乎明白了一切，拼命趕回去。

卻看見穆姝滿身是血站在站在城樓之上，眼睜睜看着她墜落……

不顧大截上的熊熊大火，拼命沖上城中。

上面是奄奄一息的穆姝，和瀕死的魏珩。

江翊此刻心裡痛的說不出來，不顧一切地跑過去，把人抱在懷裡。

穆姝顫抖着手，在最後時刻能看到愛人，心裡沒那麼遺憾。

滿身是血的手，輕輕摸了摸江翊的臉，沒有痛苦，反而如釋重負：“江翊……對……不起……”

母親離世後，她成了人人都能起伏的小孩，貪戀溫暖，也足夠了，嫩膚碰到江翊。

當年的愛恨，穆姝都承擔了。

“你别說話！”江翊此刻感覺自己已經死了一樣，連喘息間都變得緩慢。

後面的喬遠上前，伸手探在穆姝的手腕上，眼神逐漸變得哀傷而無可奈何：“最後和她說說話。”

“穆姝一個大騙子！！你說過要好好活着！你說要跟我當尋常夫妻！！你怎麼忍心抛下我！！！”

江翊此刻情緒失控，近乎歇斯底裡地崩潰。

穆姝感覺眼皮越來越沉，身上的負擔卻越來越輕，美麗而蒼白的臉上帶着笑：“對不起……我太痛……了江翊…每天都痛，想起……不能和你在一起也好痛……好好…跟我說…再見……好不好？”

江翊仰天悲泣，感覺到懷裡的體溫一點點消散，伸手輕撫穆姝的臉：“沒有對不起，小姝，你一直一直都對得起我，我這輩子能遇到你，是我最大的福氣，你累了就好好睡一覺……我…一直……守着你……”

穆姝眉角舒緩，終于展露一絲笑容，春風和煦似乎似乎是久違的母親的溫暖。

*

穆姝的死，帶來了這場悲劇的落幕，太子重回京城，手裡帶着先帝的特招，原來那個時候就已經猜到結局。

新皇登基，鬧劇等到了終結，五皇子被貶去做了閑王，隻是孩子沒有保住，并且下旨一脈終生不能再有子嗣。

江翊和江夫人回了南境，帶着穆姝和江侯爺的靈柩匆匆上路。

這場故事中，江翊失去了父親和妻子。

愛在生死間變得越加深刻，好不容易地愛了一場，卻又身不由己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