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瞥到床頭櫃上的靈牌和骨灰盒時，帝釋天仍然不敢相信他的阿修羅已經離開一個多月了。
是年六月，他和阿修羅的結婚十周年紀念日那晚七點剛過一會兒，他還在公司加班時聽到了阿修羅意外去世的噩耗，警方給他打來電話時，他一度以為是詐騙電話，他連忙用座機給阿修羅打了三四個電話都無法打通，于是他将信将疑地趕到了警方所說的公司附近的地點，震驚地看到阿修羅的車幾乎已經燒光了，車牌号隻剩下了最後的兩位數字“14”可以依稀辨認。
“到底發生什麼了？我的丈夫阿修羅呢？他沒事吧？”帝釋天聲音發顫着問道。
“您剛才在電話裡沒有聽清嗎？”正在現場指揮車輛繞行的一名警察又對帝釋天複述道，“您的丈夫阿修羅先生被一輛逆行的小貨車撞到，貨車上有可燃物引起了爆炸，正如您看到的，兩輛車都已經燒毀了，您的丈夫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我們是根據監控裡的車牌号聯系到您來認領屍體的。”
“……”帝釋天默默地朝着燒毀的車走去，他看到了自己最愛的蛋糕店的袋子在火中幸免的一片蓮花金屬搭扣，不禁回想起了他們的每一個結婚紀念日，阿修羅都會去那家店訂做蛋糕，他恍然想起了這天是什麼日子。
那段時間他忙到完全忘記了結婚紀念日的事，也總是早出晚歸，沒怎麼跟阿修羅說過話，他無比後悔怎麼沒早點回家陪陪阿修羅，如果沒有忘記結婚紀念日，早點回家，阿修羅就不會來公司給他送蛋糕，那就不會遇到這種意外了。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車旁的焦黑的身影身上，就算不通過體型和金屬耳墜判斷，他也一眼認出了那是他的阿修羅。
他趴到了阿修羅的身上，輕柔地撫上了那張慘不忍睹的臉。
“阿修羅，你看看你，怎麼又曬黑了，你總是那麼容易曬黑，平常讓你塗防曬你也不塗，現在可好，親媽都要認不出你了，你讓我該怎麼告訴媽媽才好呢？”
此刻，阿修羅的靈魂盤旋在空中無法說話，他幾次嘗試着回到自己的身軀卻都失敗了。
“阿修羅，你倒是說話呀，别騙我了，我知道你還在，你不想看到我改嫁就快點起來！”
阿修羅“擁住”了那個孤寂的身影，帝釋天瞬間感到渾身一陣發涼，胃裡也翻騰不已，緊接着，他被一名女警扶了起來。
“雖然知道您很難過，現在拖車的人來了，我們需要趕快清理現場，不然後面的路都要堵死了，請諒解。”
“我不難過，他無視我讓我很生氣，麻煩你們找車來送我丈夫回家。”帝釋天無比冷靜地說道。
當帝釋天帶着阿修羅回到家後，沒有立即通知其他親屬，他躺在阿修羅的身邊，對他說了一整夜的話，阿修羅都聽到了但是無法回應他。
“阿修羅，我想要個孩子，我們結婚十年連一個孩子也沒有，我好想要一個長得像你的孩子，你快點起來，我們造孩子好不好？”
“上一次親熱是什麼時候呢？好像是五月黃金周，黃金周之後我工作特别忙，都沒怎麼理你，現在換你不理我了嗎？明明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每次都會哄我的，今年結婚紀念日的蛋糕都沒吃到，你再幫我去買一個好嗎？”
“你不要再跟我賭氣了，我讨厭冷暴力，快點回答我呀。”
帝釋天就這樣自言自語了一整夜，愣是一滴眼淚也沒掉。
翌日，阿修羅的母親在早間新聞上看到了車禍的消息，她匆忙趕到了兩人的愛巢，看到了已經不成樣的兒子和黑眼圈極重的兒媳，雖然自己也悲痛欲絕，但她看到兒媳那憔悴的模樣，心疼地抱住他，不斷說着安慰的話。
帝釋天原本是不想哭的，聽到了安慰的話，眼淚才止不住地撲簌而下，他嗚咽着告狀道：“媽媽，我跟阿修羅說了一整夜話，他都不理我，你快說說他呀。”
母親也望向兒子的屍體責備道：“你這孩子，為什麼害我們這樣傷心？”
阿修羅在一旁拼命解釋自己沒有無視帝釋天，他也摟了帝釋天一整夜，勸他早點休息，然而他的聲音無法傳遞給兩人。
帝釋天痛哭了一場後，恢複了冷靜，他開始打電話通知其他親屬，給阿修羅料理後事。
守靈時，阿修羅看着帝釋天那比連夜加班還要憔悴疲憊的模樣，心疼不已，但又束手無策。
法事結束後，阿修羅看着自己的棺材被人擡向了殡儀館，殡儀館的工作人員努力還原了阿修羅生前的容貌，帝釋天又一次見到了他那俊臉，隻是臉上沒了笑容，看起來十分痛苦，他不忍心将他送進火爐，拼命阻攔着工作人員。
“求求你們不要把他燒掉，他都已經體驗過燒傷的痛苦了，我不能再讓他體驗一次！真的求求你們了！讓我帶他回家吧！”
雙方父母拉住了帝釋天，工作人員才得以将棺材擡走，送進火爐。
随着身體焚毀，阿修羅的意識也墜入了深淵，四周的黑暗逐漸吞沒了他，他再也看不到他所愛的那束光了。在意識徹底消散之前，他對帝釋天許下了一個可能無法實現的承諾：帝釋天，終有一天，我會回到你的身邊！
最後帝釋天在兩位母親的攙扶下，踉踉跄跄地捧着骨灰盒走出了殡儀館，他沒有給阿修羅買墓地，因為他覺得阿修羅一個人待在地下會寂寞，因此他把骨灰盒擺在了家裡的床頭櫃上，每晚睡前都會吻一下靈牌和骨灰盒。
由于尚處夏季，即便高體溫的阿修羅不在身旁，帝釋天睡覺時也不會覺得冷，可是他習慣把腳搭在阿修羅的身上，然而每次側身擡起腿都因為搭不到什麼東西落回到床上，這空落落的感覺把他的心也砸出了一個大窟窿，他想隻有阿修羅才能填補那個窟窿了，而失去了阿修羅的他隻能用更多的工作去填塞那個窟窿，他的生活因此看起來比以前更為繁忙充實了，可窟窿中依舊存在不少縫隙，隻要一空閑下來，那些填塞物又紛紛掉了出來，他感到心中的窟窿反而被撐大了，他隻得給自己安排了更多的工作，拼命把心中的空隙塞滿。
阿修羅的母親來看望他的時候，勸他多休息：“你别老是加班加班的，把自己弄生病了怎麼辦？我現在隻有你這麼一個孩子了。”
“放心吧，媽媽，就算我疲勞猝死了，我們的遺産足夠你們幾位養老了，我怎麼還沒猝死呢？”帝釋天稍稍驚訝于自己的身體經過了高強度的工作後，怎麼一點小毛病也沒有？
“說什麼呢？我們不要你的遺産，我們自己也有錢養老，我隻希望你能好好休息，好好活着，以後這種話别亂說了。”
“我是在活着，我還在呼吸。”
“我是讓你放下手頭的工作，跟我聊天的時候就别看郵件了，走，我帶你去喝下午茶。”母親說着，一把合上了帝釋天的筆記本電腦。
“甜點對我已經沒有吸引力了，我路過以前最愛的蛋糕店的時候就想吐，我最近在嘗試着吃阿修羅留下的辣椒醬，有那麼一點像在跟他接吻的感覺。”
“那麼問你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你還有x欲嗎？”
帝釋天正準備打開電腦的動作頓了頓：“……除了想見阿修羅，我什麼欲望都沒有了。”
“那你怎麼還有工作的欲望？你這還能叫活着嗎？”
“我的身體是還活着，但我的心已經追尋着阿修羅而去了。”
“阿修羅不是你生活的全部。”
帝釋天激動地反駁道：“他就是我的全部！他總是說我事業腦，懷疑我不愛他，結果到頭來我比他還戀愛腦，呵呵，真是諷刺。”
“那你有考慮過改嫁嗎？看你這樣難受，我勸你還是重新開始一段感情，把他忘掉吧。”
“我的身心永遠是屬于阿修羅的，我已經立了遺囑，以後要把我的骨灰跟他混在一起，然後一起去太空旅遊，他今年年初還跟我說過想去太空玩，我說那裡什麼都沒有，有什麼好玩的，他說太空裡有我喜歡研究的星象，有我們的未來，是的，阿修羅的時間還沒有停下，我以後要陪他一起去太空。”
母親看到帝釋天這般固執的模樣，終于決定說出心中的秘密：“其實我有個秘密誰也沒告訴，你現在有興趣聽嗎？”
“跟阿修羅無關的事情都沒興趣。”帝釋天興緻索然地打開了電腦，瞥了一眼收件箱，并沒有新的郵件。
“如果說有關呢？是關于阿修羅的父親。”
帝釋天稍稍詫異地擡起了頭：“嗯？爸爸的秘密告訴我真的好嗎？”
“我覺得你應該知道，他的父親不是人類。”母親輕描淡寫地說道。
帝釋天沒有懷疑，也沒有餘力去懷疑，他問道：“那麼阿修羅是人類和什麼的混血？”
“y魔。”
“是嗎？難怪阿修羅總是那樣精力充沛。”
“他的軀殼是我給他的，所以他隻是個人類，算不上混血，然而現在脫離了那具軀殼，他說不定會覺醒他爸的血統，隻要吸食了精氣就能自己重塑□□，而且他們那種生物對喜歡的人的氣味格外敏感，所以我給你一個建議，你可以對着他的骨灰多做一些能散發出你氣味的事情。”
“那樣做他就能循着氣味回到我身邊嗎？”希望的種子在帝釋天的心中破土而出了。
“我不能保證，但你可以試試。”
“那我今晚就試試！”帝釋天混沌的眼神再度熠熠，恢複了往昔的光彩。
“所以你現在應該多休息，為晚上做準備。”
帝釋天又莫名警覺了起來：“媽媽應該不是為了讓我多休息才編造這種故事騙我的吧？如果我幾次嘗試都喚不回阿修羅的話，我可能……”
母親聽出了他未盡之意中所蘊含的如同噬人的野獸般的各種消極情緒，連忙說道：“當然不是編造的，你不相信的話，就讓你看看他爸的真身，但是阿修羅情況特殊，你可以抱有希望，但不能抱有太大的希望。”
阿修羅父親的模樣蓦地浮上眼簾，那是個容貌辨别不出年齡的男人，隻有從他渾身散發出的成熟氣質可以判斷出他并非年輕男子，但大緻年齡又是個迷，如果說他是活了千萬年的y魔，也并非不可能，阿修羅的身軀雖是人類母親給的，容貌卻像父親，從而證明了他的身體裡确确實實存在着y魔的基因，那麼成功喚回的幾率不可能是0。
“我相信，我也想要相信他能回來！”
“那麼趕緊去睡覺吧，看看你自從那天有了黑眼圈，就完全消不下去了。”
“有黑眼圈也挺好的，至少别人看到我這樣，沒什麼人搭讪我了，我真的很煩那些隻看外表的人。”
“好了，該睡覺了。”母親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這裡借你，阿修羅小時候也總是喜歡躺在我腿上午睡。”
帝釋天頗有些難為情地将腦袋枕到了母親柔軟的腿上，耳畔又傳來了輕柔的歌謠聲，很快就把他推入了夢鄉，但他似乎沒有夢到什麼，因為他的夢境一片漆黑，和那天把阿修羅吞沒的黑暗如出一轍，他在無邊的黑暗中摸索着，那裡什麼都沒有，他走累了，便席地而坐，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無比耳熟又懷念的聲音：帝釋天，終有一天，我會回到你的身邊！
于是，他激動萬分地醒了過來，然而眼前隻有母親面帶淺淺笑意的臉。
“睡得怎麼樣？”
“我似乎做了一個預知夢，阿修羅告訴我他會回來的！在他回家之前，我得做個大掃除迎接他，最近忙着工作，家務都沒怎麼做。”
“今天已經很晚了，就别忙家務了，家務活我來幫忙，現在該吃晚飯了。”
“嗯，吃完晚飯才有精力做那種事。”
母親早就發消息給父親讓他做完晚飯送過來，父親也掐準了時間般，在帝釋天睡醒後不久，按響了他們家的門鈴。
“這種時候會是誰呢？難道是我的阿修羅回來了？”帝釋天懷着期待走到門邊，窺探了一下貓眼，卻發現是父親，他略微失落地打開了門，疑惑道，“爸爸怎麼也來了？”
“你不是枕着我老婆的大腿睡了一下午嗎？她做不了晚飯，讓我做。”父親說着舉了舉手中的大保溫箱。
“今天是爸爸做飯嗎？好難得呀，而且那麼大的保溫箱裝了多少飯菜？”帝釋天不禁回想起了他和阿修羅一起去釣魚，有一次不僅裝滿了一個大保溫箱，還釣上了一條比他還高的大魚，阿修羅抱着那條大魚拍照的時候，自己裝作醋意大發的模樣，開玩笑說你抱魚以後就不準抱我了，不知阿修羅是當真了還是怎麼了，竟然将那條大魚往水裡一扔放生了，還拼命發誓說再也不抱老婆以外的任何生物了。
父親看到帝釋天突然走神，知道他的心跑到哪裡去了，他一邊換鞋進屋，一邊答道：“也沒做多少。”
然後三人在方型餐桌邊坐下了，帝釋天拿出了四套餐具和兩個酒杯，就仿佛阿修羅還在時那樣，他們父子倆總是會對酌。
“你們結婚幾年了？”父親突然問道，但不知他是明知故問還是确實記不清了。
“十年多約兩個月。”
“是嗎？十年多了，還沒孩子？”
“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懷不上，我們還去醫院檢查過，明明雙方身體都沒問題的，做過一次試管也失敗了。”
“正常的，混血能有孩子才是奇迹，我們當初在一起十幾年也沒想到會有阿修羅，所以我懷疑他隻是來實習的，現在實習期滿了，接下來會持證上崗。”
“阿修羅真的會回來的是嗎？爸爸也有過這樣的實習期嗎？”帝釋天心中期待的種子萌芽後，逐漸填塞住了他心上的裂縫。
“我是純血，沒有過這種實習期，但我聽說過類似的事，那人也是混血兒，三十歲的時候因意外去世，約49天後變成純血的回來了。”
“是嗎？純血和混血到底有什麼區别？”
“混血是人類的外貌，比普通人更加精力充沛，而純血就像我這樣，能夠輕而易舉地激起食物的欲望，便于我們進食。”父親說着，突然展露出了漆黑的犄角和翅膀，還有一種看不見的什麼東西萦繞在他周身，他又轉向伴侶補充道，“當然，我沒把老婆你當食物，我是真心愛着你的。”
“我知道，老公你趕緊把氣味收一收，兒媳好像不太舒服。”
“哦，抱歉，帝釋天還不太習慣吧？”父親隐去了他身上的氣息，重新變回了人類的模樣。
“……我稍微離開一下。”帝釋天無比尴尬地起身，視線餘光瞥到椅子上的水迹時，趕緊抽出紙巾擦拭，然後紅着臉跑到卧室換上了幹淨的内褲和類似款式的褲子，盡量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回到了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