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的眼睛想要依靠睫毛的陰影回避起一切,吉米耐心的等待在此刻像是會讓皮膚鮮血淋漓的刺痛,于是,在這種幾乎會讓我因為無法承受而微微打顫的緘默中,我聽到自己正在說:“是啊,吉米,這對于我們來說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對吧?我知道我總是會在無意間傷害你,雖然這樣有些自私,但那并不是我的本意。”
“那你的本意是什麼呢?洛尼?”吉米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接過了我的話,他的耐心全部因為莫名的激動消失的一幹二淨,他渴望着結局,就像我渴望着徹底我們能夠過分成熟的用體面來結束這一切一樣。
答案如此淺顯易見,我鼓足了勇氣,刻意忽略着一些未知的不舍,警告着它們,其實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永遠留在我身邊時,心如死灰的下了結論:“或許我的本意是利用那些睡在别人旁邊的事實來讓你識相離開我,你知道嗎?吉米?離别總是這樣難以被說出,我又是這樣一個永遠不想把關系搞僵的人。”
“……什麼?但你不是這樣,等等,洛蔓……你再好好思考一下可以嗎?”
吉米像是被我的悲觀徹底吓到了,他緊緊皺着眉頭看向我已經伸向桌面的手,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來阻攔我,但不管怎樣,我還是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了吉米留下的簽名旁。
它們還怪相配的。
我咧起嘴角,不知道出于什麼心情突兀的笑了起來,借着滿臉錯愕,啞口無言的吉米身體站起,很大方的告訴他:“其實你不用在财産上面這樣費心,吉米,在我看來的話,如果我是你,就會等到溚德林經紀公司總結完這場巡演的票房以後再來說出這樣的話。”
腳步随着漫不經心的調侃在房間内移動着,我想要迅速将自己丢出吉米的視線,想要把他當作是陌生人一樣來對待,但就在我真的要走出房間的前一刻,當他說:“等一等,洛蔓……”的時候,我還是又一次為他停了下來。
“你還有話要說嗎?”
我盡量保持着一切如常的模樣,演技堪比又一場值得被奧斯卡頒獎典禮剪輯進入金人獎杯最後角逐的片段,但周圍并沒有那種被羨慕與嫉妒一起占據的注視,有的僅僅隻是來自吉米·佩奇一人的視線追随。
我看着他不可置信的又一次拿起剛剛還被視為準則的協議書,反複打量着,接着像是被閃電擊中一樣開口問我:“洛蔓,你真的想和我離婚?”
“你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我用力地将門甩向牆壁,像是已經做好準備來迎接戰争的士兵一樣氣勢洶洶的看向房間的另一端,隻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已經被堅硬的铠甲給牢牢覆蓋住,再也沒有一絲因為愛意想要被釋放的脆弱。
我對一切都感到如此莫名其妙,忽視吉米還沒還沒說出的那些話,不顧一切的逃離令道路兩側亮起刺眼的閃光燈,存在于腦海中的男人就像是一個锲而不舍想要打敗我的戰鬥者,每一次嘗試都來自過往的經驗,可即使這樣,也依舊會在故事接近結尾時變得沉默寡言。
我想我們心知肚明,就連吉米也知道的事是,如果他能夠為了我分出一點心思來仔細思考,或許就會發現藏在表面的殘忍與完美下的,隻不過是又一個漏洞百出的謊言。
但他似乎完全不在乎這些。
該死的,吉米從什麼時候變成了我最讨厭的,帶着主觀意識來将自己的那套理論強加在我身上的人了?
我跌跌撞撞的走出麥迪遜花園廣場的後台,安正靠在凱迪拉克旁邊等待,見了我的模樣,她很驚詫似的問:“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你現在看起來的模樣有點像之前被瘋狂粉絲攻擊的時候。”
安很貼心的接過拿在手中的琴箱,她替我打開車門,将電台調到總是播放着舒緩音樂的頻道,以一種盡量放松的态度來彙報起工作安排。
“……我們要先去德克薩斯,先根據阿蘭·德龍的行程來拍攝一些片段,接着,就是格萊美頒獎典禮,主辦方将日期為你調到了三月中旬……”
“真是莫大的殊榮啊,”我諷刺性十足的開口,但安卻沒覺着有絲毫不對勁,像是她早就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一樣,在我告訴她:“我和吉米要離婚了。”的時候輕哼出音節代表認同。
“早就該這樣了。”她說着,頗有點憤憤不平的意味,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似的調大了廣播音量。
而随着那些沾着電流聲的聲音鑽進我的耳朵時,我竟然也被感染一樣,在愈發覺着沒有任何選擇能力的同時開始覺着自己無所不能。
本來應該是在繁忙的幾個月過後罕見的休息時間。
我将頭靠在對周遭風景分外不屑一顧的車窗上面,想要找到一絲一毫能夠讓自己停留下來的理由,但除了那些斯嘉麗的扮演與永遠都很沉重的古典裙子以外,像是配角一樣出現在我生活裡面的,就隻有和奧利維托沒日沒夜的酗酒行為了。
德克薩斯的酒館被用一張銀行卡買了下來,奧利維托美曰其名是為了保證沒人會來打擾我們。
他就是這樣總是能給自己找到合适理由的男人。
在木質的吧台前将我的頭向他攬去,劣質的威士忌讓我們的大腦被混淆作一團,卻并不知道在為了什麼而買醉。
湛藍色的雙眼在最後一點酒精被消滅掉的前幾秒注視着我,具有包涵能力的雙魚座一樣誇贊道:“一開始我不太相信你會因為斯嘉麗這個角色在奧斯卡中獲得獎項,出于我的私心,我希望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以外的所有導演都不能讓你如願以償。可今天,我透過鏡頭看到你表演出重返家鄉後情不自禁流出的淚水時,我就在想……該死,她可真是會演戲。”
“可是那隻是一些淚水而已,維托,你不能因為一個人流出淚水,就說出這樣信誓旦旦的誇獎,至少對于我來說,這會讓我驕傲好長一段時間。”
雖然這樣說着,但我的心裡還是出現了一種類似寬慰的情緒,奧利維托的面頰已經因為酒水而變作淡淡的梅子色,他又替自己倒滿了一杯酒,用模糊不清的聲音談論起一些奇奇怪怪且毫無關聯的話題,跳脫的過了頭,但卻總是能得到我的答案。
“你覺着為什麼我在寫劇本的時候隻能想到你?”
“這是一場自我迷幻的構造而已,創作者們不都有這樣的毛病嗎?”
“……但是這不太一樣,就像,六月份的紐約下鵝毛大雪一樣突兀?”
“但那好像也沒多奇怪。”
“的确如此,就像你和吉米,”奧利維托似是認可般長籲短歎着:“你真的要和吉米離婚了嗎?”
“是要這樣的,”我毫不回避的點了點頭,“我們沒辦法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你說這話的時候,好像自己一點兒也不吃驚似的。”奧利維托用被笑意沾滿的眼睛來回掃視着我,他總是在這些奇奇怪怪的感情世界中有着自己的見解,手緩慢摸上我的,似乎想要用一個吻來靠近給予無聲的安慰。
“真是精神病,”我在側過頭時随意的說出了咒罵,奧利維托毫不介意這一點,他仔細的注視着我,骨節突出的手來到我的小腹上,輕柔地覆蓋住,他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吉米這件事?”
“什麼事?”
我仍然想要裝作糊塗的模樣,栽愣着倒向卡座的一邊,迅速降落與皮革來個親密接觸,但他卻從沒給予我這樣的機會。
緊緊抓住我的手臂,他又一次将我帶到了自己身邊,不知道是故意為之還是真的相信了我的蹩腳演技,開口主動講解道:“就是懷孕的事情,你要什麼時候告訴他?洛蔓貝爾,别和我說你想要做一個十七歲的單親媽媽。”
“誰說吉米就是它的父親?”
“所以你承認了這件事是真的,”得到想要的答案,奧利維托突然從不怎麼清醒的狀态中脫離了出來,為我感到愁悶似的歎着氣,“啊,你真該死啊,洛蔓,我可不想再等十個月,等到你孩子出生的時候才能看到你進入我的劇組。”
“這可真諷刺,”我沒去接着奧利維托的話繼續發表感歎,重新起了一個話題來宣洩自己的不滿:“如果這件事是真的,是不是可以代表這個世界就是喜歡來戲耍我?”
“哪一件事?你是說我不小心看到了證明你懷孕的驗孕棒嗎?噢,那……百分之百隻屬于巧合,你難道不相信我嗎?”
奧利維托疑惑的問,但還是摸索着對我說出了他大膽的解決問題的方式,被鼓舞一樣站起身,我們的手還緊緊拉在一起,他毫不費力地将我帶了起來。
“來吧,洛蔓,”他說:“我現在開車帶你去醫院,到了那裡,我們就會知道這件事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
“不,我不想去,”我搖了搖頭,自我挖苦的告訴他:“我現在真希望自己也能從樓梯上摔下去。”
“你在瞎說什麼?”奧利維托連忙捂住了我的嘴巴,“說不定這這是一場誤會,你懂嗎?洛蔓?”
“我倒希望我能懂。”
我又一次推開了奧利維托帶着關懷湊近的身體,卻也希望他能夠在這時帶給我一個答案,半推半就的跟着他——這個喝醉了的酒鬼一起踏上了前往醫院的旅程。
天空中不知道什麼時候飄下了淅淅瀝瀝的雨點,道路兩邊每隔一段距離出現的街燈散發金黃色的光線,某種來自天堂的迎接或是地獄的審判令我主動抓着方向盤,強迫性的令奧利維托踩下了油門。
打開的車門像是逃離沉悶的解脫,白色的裙子很快被雨水打濕,奧利維托也和我一樣鑽進了雨水中,沖刷所有情緒和罪惡一樣的水點落在身邊,他的頭發被打濕,我的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
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态被酒水加重,我笑着告訴他:“這感覺像是聖女貞德,而這場雨水就是我的火刑,維托,你覺着會不會有人在此刻現身,來阻止這一切?”
“你是說吉米嗎?”
他站在道路的另一邊大聲的喊着,但我沒有絲毫回應他的心思,隻覺着莎士比亞的那一句:“世界是我的杜蛎,而我将以利劍開啟”是無比正确的至理名言。
于是我告訴他,幾乎是過分平靜地在将眼睛看向天空時說:“不,為什麼會是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一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