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戳中仍未愈合的痛點般，麥克又一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的身體置身于米克曾和我環抱着進入睡眠的沙發中，對視之間，葡萄似的眼睛告訴我，其實我們并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解釋。

他的腿高高翹起，我走到他身邊時，膝蓋已經軟弱的觸碰到了毛絨地鐵。

“……陪陪我吧…”有着慘白金發絲的頭倚靠在男人的膝蓋上，淚水就順着眼眶劃過鼻梁，再到達麥克的西裝上面。“我知道這不對……我知道這是錯誤…你和其他人都是錯誤……”

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我并不知道僞裝出的拙劣演技究竟能不能騙過麥克，可最終，他還是将我的身體輕巧的扶起後抱在了懷裡，像是飄在半空中的羽毛般，最後落在了柔軟的床墊上，倚靠着男人的胸口，感受着他帶來的暖意，久違迎來了安穩的睡眠。

欲/望和孤獨感同時湧入，也許我并不需要肮髒的肢體接觸與黏膩的纏綿，長久以來，跌跌撞撞的穿梭在城市街頭，原因卻隻是為了在任何“或許有可能”的人身上尋找庇護所。

當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出現在道路兩旁，穿着天藍色波點連體衣的身體不安分的從車窗探出。

風吹過臉頰，手臂被車窗印留下痕迹，泛紅着發出陣陣疼痛感，可眼睛卻仍然擡起，望向兩側的樹蔭。

車廂内飄蕩着布魯斯的旋律，我在麥克的“命令”中重新返回，長久的用雙腿伸向前座，身子懶懶地躺在後座裡，腦中随意回蕩着寫過的歌詞和旋律，半感歎着，半開着玩笑說道：“所有事情似乎都沒有真正的重量。”

長長餐桌，兩人各坐一端，舉起的香槟酒杯，眼神越過桌子中央擺着的花束，調情般的語調慶祝愛的回歸，接着将酒水一飲而盡。

被包裝紙層層包裹的花束中央，淡黃色的方形鑽石微微閃爍，當麥克将它挂上我的脖頸時，拉斯維加斯為了聖誕節将至而裝飾在樹上的彩燈也巧合的同時亮起。

額頭上印下的吻，戀戀不舍的道别。

我太過于專注看向面前的麥克，看着他穿着藍白色華貴西裝，唇邊被來自我的口紅摩擦留有痕迹，以至于完全忽略了作為公衆人物的警惕。

林肯車消失在視線中，莉莉安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身後出現，她拉了拉我的手，接着似是不以為意般問道：“就快要聖誕節了，洛蔓。你要和麥克一起回到紐約，參加意大利人的派對嗎？唉，我倒希望你和麥克能恢複舊好，不過……”

莉莉安沒有說出後半句話，可她語氣中的憂慮卻早已經湧出。

我當然知道她想要說些什麼，或者，她其實隻是被我誤解了意思，真正盤旋在心中的愁悶并非來自她，而是源自于自己。

“……我不知道。”我簡短的回應了莉莉安，身體鑽進凱迪拉克，眼睛卻長久的停留在街道上的人群中。

多麼其樂融融，有着歡聲笑語的，該死的節日呀。

我垂下眼睛，有些漫無目地的和身旁踩下油門的莉莉安閑聊起來。

“……說真的，我不太想在巡演舞台上表演寫給安琪的那些歌了……唱了太多次的歌好像失去了原有的意義一樣，嗯……你能理解嗎？”

胡亂扯起的話題并沒有令莉莉安感到突兀，卻令她用同樣抽象的話語回應。

“聽着，洛蔓…你如果不想去意大利人的派對，那不如來我的公寓算了。”莉莉安扯起嘴角，很有說服力的給光秃秃的聖誕樹和不怎麼樣的晚宴增添了不少樂趣。

她知道怎麼讓我從煩躁，甚至有點自憐自艾的心情裡解脫出來，正用有趣的嗓音模仿着柯裡昂家族的某個我從沒見過的人物。

“噢，相信我……你不會想和他們一起的。”

女人的聲音透過歡樂氣氛十足的樂曲将我逗笑，車窗倒映出側臉，就在我帶着笑意回過頭，想親密的湊近她的身體，給予她一個貼面吻的時候，耳邊卻聽到了從遠處突然傳來的尖銳爆裂聲。

車窗被“啪”的一聲打碎，仿佛有什麼東西擊中了車身般，連帶着莉莉安的模仿也戛然而止。

不安的寒意從脊椎湧上來，笑容還僵硬的挂在我的臉上，可顫抖的視線所到達之處，卻全都被深紅色的血液占據。

呼吸之間存在着濃厚的血腥味道，莉莉安疲倦的最後眨動了幾下眼睛，似乎想要說些什麼，隻是再也無法張開嘴巴。

剛剛還和我進行對話的女人身體無力地倒向一側，無意識的滑落，重重的撞在了車門上。

車子左右搖擺着失控，我的呼吸不知道因為什麼而停滞，可身體卻早已經做出了反應，慌忙從副駕駛移動到主駕駛，手掌摸過莉莉安的身體，順着傷口處向裡探去，就在我試着從莉莉安身體中掏出子彈，挽回她的生命的同時，手指卻在具有欺騙性的，柔軟的皮肉之間找到了已經被血漬染色的字條。

You'll Be Next.

——

凱迪拉克被踩下刹車，我沒從恐吓般的信息中感到絲毫害怕與擔憂，從女人的身體中抽出手指，精神恍惚的看着液體順着指尖流淌，染紅了白色的連衣裙裙擺，棕色的長靴，滴在方向盤上，砸在車座上。

我對着莉莉安早已停止呼吸的身體小聲的最後一次喊起她的名字。

她沒有回應，她當然沒有回應。

事實上，除了她胸口的血仍在汩汩湧出以外，像是某種殘忍的象征般，周遭的一切都猛然安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