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晨霧漸漸散去,卻依舊不見陽光,沈清逐獨自一人走在小路上,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感愈發強烈。
他今日出門是去找郎中。昨日因那遊醫的一番話帶來的沖擊太大,一夜思來想去,打算找個更靠譜的郎中診脈,當然這件事絕對要避開殷海煙。
剛出桃源村的村口不久,身後有人遙遙地喊他的名字。
“青竹!青竹啊!你還在這裡幹啥喲?出大事了!”
沈清逐心裡咯噔一跳,茫然又焦急道:“張伯,出什麼事了?”
張伯比他還急,趕得驢子差點沒刹住,“你家被一大群人圍了!不知道是什麼人,一個個穿得烏漆嘛黑兇神惡煞的,看着比山匪還不好惹,你趕快回去啊,怎麼能把阿煙一個女孩留在家裡呢?!”
沈清逐一聽,心急如焚,當下就掉頭往家中狂奔去。
莫非是那些他曾教訓過的山匪來尋仇了?又或許是王三富派人報複?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王家畢竟曾是一方豪強,雖被新上任的官員整治了,但家底仍比一般人要殷實,就王三富那樣的地痞流氓做派,雇幾個人來報複也不是難事。
都怪他,竟從沒有想到過這一層!
不長的一段路,沈清逐恨不得自己插上翅膀飛回去,頭一次覺得當一個普通凡人是這樣地不便!
他想立刻見到阿煙!
然而事與願違,就在他來帶昨日幾個婦人曬太陽聊天的位置時,身後再次傳來一道人聲喊住了他。
這道熟悉的聲音中是掩蓋不住的驚詫,沈清逐腳步僵住,轉身,定定看着對方。
“翁白?”
出聲的人從樹後鑽出來,是個外表看上去隻有十五六歲的少年,看見沈清逐的臉,他臉上緊張之色褪去,喜上眉梢:“師父!你怎麼在這兒?”
沈清逐看着自己眼前的小弟子,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來人正是他的小徒弟翁白。
他在這個位置,已經可以望見那座小院子,淩霄花還未到盛開的時節,藤葉攀在牆壁上,藤葉之下,六個黑衣人站了兩排,看起來訓練有素。
沈清逐眉心突突跳着。今天的一切聯系在一起,使他心中異樣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仿佛有什麼事情曾被他忽略了,而現在即将破土而出。
翁白也循着他的目光朝那小院子看了一眼,把他拉到樹後,壓低了聲音,偷偷摸摸道:“師父,我是偷偷跟着魔族的人來的。”
沈清逐神色一僵,“魔族?”
翁白松了一口氣,“是啊,幸好我先找到師父了,那邊的幾個黑衣人都是魔主的親衛,最近一直在上界與人界的連接之地活動,我猜想他們有什麼不好的計劃,就偷偷跟來了,這不就見到了師父您,他們一定是沖您來的,話說您不是雲遊找師娘去了嗎?怎麼就來了人界?不過師父您法力高強,就算是沒有人接應,肯定也能回得去......師父,您受傷了嗎?臉色怎麼這麼差?”
沈清逐臉色煞白一片,垂在身側的指尖都在不自覺輕顫,他不可置信道:“你說那邊是魔主的親衛?”
翁白:“千真萬确,師父,我和大師兄跟蹤了她們好幾日,不會有錯的。”
說完,他又補充道:“師父,近日還有一些不知從哪裡來的傳言,說是魔主已經重生了,你說魔主會不會就在那邊啊?”
雖嘴上說着不确定,但在翁白心裡,已經認定了她們如此恭敬守着的人就是魔主。
傳說中魔主的青岚十二衛,一人可當萬人用,能讓魔主親衛如此恭敬的,除了魔主還能有誰呢?
也正是因為如此,方才叫住師父時他才這麼緊張。
開玩笑,對方是魔主加上她的親衛十三人,而他這邊隻有師父和他兩人,孰強孰弱,已然分明。
胸口仿佛被堵了一團棉花,沈清逐覺得連呼吸都困難。
翁白看得出來的東西,他自然也看得出來,院落外的那幾個黑衣人對着這座小院,根本不是威脅之姿,而是臣服之态。
臣服于殷海煙。
什麼人,能讓魔主的親衛臣服?
怪不得她無論如何都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那個隻有他一個人記得的“一世白頭”的約定在此刻轟然崩塌,碎成齑粉。
“師父,你不能去!”
翁白瞪大眼睛,眼見自己師父竟然徑直朝黑衣人走去,趕緊一把抱住他的腰,死命拉他。
“我們打不過她們的,大師兄還在外面等我們,時間緊迫,師父我們還是回去從長計議吧!”
今日的事情已經給了翁白不小的震驚,魔主為了追殺師父竟不惜跑來人間,而一向穩重的師父在涉及魔主的事情時竟然也會這麼沖動,看來兩人都是恨極了對方。
沈清逐渾身發涼,本就沒剩多少力氣,在翁白的一番壓制之下,終于猛地吐出一口濁血,頹然垂下了腦袋。
“師父!”
翁白愣愣地看着失魂落魄的沈清逐。
“師父……”
沈清逐屈指擦去唇角血迹,紅豔豔的顔色,順着他的指節顫巍巍地蜿蜒流淌。
他閉了閉眼睛,半晌後,啞聲道:“走,回去。”
——
今年的一場春雨,斷斷續續、淅淅瀝瀝地下了兩天,第三天時,終于有徹底停下的迹象。
一串玉白腕珠,被勾在修長蒼白的手指上,輕輕搖晃着。
這串珠子一共十二顆,形狀圓滑,質地純淨,顔色皓白,冰冷的光華在流轉,像是月光吸附其上。
殷海煙摩挲着珠子,盯住廊檐下挂着的一串風鈴晃動,神情莫測。
平日裡常坐的那把普普通通的竹椅,此時在她的身下,竟如同王座一般霸氣神聖。
兩列青岚衛在她面前整齊地列隊站好,等待她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