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逐笑了下,“它哪知道些什麼,大概是已經吃飽了,老鼠才放床上的。”
和一隻貓嘔氣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殷海煙也這麼覺得,但這并不會給她帶來好心情。正憤憤不平地巴拉飯,一擡眼,發現狐狸的傷腿上多了條布條,包紮得很整齊。
它從柴垛子裡探出半個腦袋,舔食着盆裡的飯。
“你喜歡狐狸嗎?”她問。
“一點點,談不上有多喜歡。況且,這是你撿來的。”
“一點點也算,你喜歡,我們就養它,好不好?”
她說得無比自然無比認真,沈清逐握着湯匙的手指不自覺捏緊了一下,一種莫名其妙的、發自内心的愉悅使他克制地揚了揚唇角,“好。”
這個反應……明明就是喜歡嘛……
口是心非。
殷海煙盯着他,道:“那你以後喜歡什麼都要跟我說。”
“嗯,知道了。”
碗裡盛着鲫魚湯,擱着勺,入口溫度剛剛好,一打岔,殷海煙氣也消了大半,注意力又回到沈清逐身上
她一邊慢條斯理地喝着,一邊瞧着對面的人,忽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沈清逐茫然地擡起頭。
此時天空墨藍,各家各戶上都袅袅升起一從白色炊煙。樹間子規聲聲啼,小小的院落,矮矮的圍牆,外頭盡是鄉鄰歸家時的闊聲交談聲和疲沓腳步聲。
隔壁的王嬸也在呼喚小孫女吃飯,聲音隔着一堵牆傳入耳中,既遙遠又親切。天一點點黑下去,沒有點燈,她的眼睛卻是非常明亮的,像兩汪湖水,映着煙火,也映着他。
沈清逐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這是一個尋常的不能再尋常得夜幕初降的時刻,沈清逐卻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他的心間悄然發了芽。
這缥缈的模糊的柔軟的東西,像是蒲公英吹來的種子。
默了半晌,他才聽見她問:“疼不疼?”
“嗯?”
“手。”
沈清逐低頭看去,在夜色中隐約瞧得見自己食指微微蜷着,手指側邊有三道粗糙的血痕。
他下意識藏了一下,搖搖頭:“隻是被貓撓了一下。”
被貓兒撓一下而已,不算什麼。
殷海煙卻已經站起身離開,一會兒,從屋裡出來,手上拿着小瓷罐,不由分說地拉過他的手。
這雙手骨節修長,玉雪顔色,和他的臉有着旗鼓相當的漂亮。
傷痕不算觸目驚心,隻是不适合出現在這雙手上。
溫熱的指尖剜出裡頭的膏體,在抓痕上輕柔搓開。
玉雪很快變了色,從裡到外透出一點淡淡的粉。
傷口不淺,殷海煙邊揉邊擡頭瞪了屋頂上的貓一眼,憤憤道:“這貓也忒狠心了些。”
大黃貓睥睨着她,不悅地來回甩着尾巴。
清涼的藥膏劃過傷口,卻引起絲絲灼熱,使沈清逐由外而内地燒起來。他隐在桌下的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攥緊了,臉上卻鎮靜地溫溫一笑,道:“它不認得我,反抗也是情理之中。”
殷海煙眼尖地瞧見他衣袖下還有一抹紅色,扯着他的衣袖往後褪了褪,又露出血紅的咬痕。
沈清逐心虛地歪開視線,殷海煙瞪了他一眼,“你就不知道保護好自己?”
心中越發覺得這仙君怕不是上界某個小門派來的,連隻貓兒都對付不了。
“狐狸受傷了知道包紮,自己受傷了就這麼幹放着,放着能好嗎?”
沈清逐想說“能的”,但在殷海煙危險的注視下默默地把這話咽了下去。
殷海煙連同他腕上的傷處理完,又反複确認他身上再沒有别的傷口,才收起藥罐子,道:“明日别去酒樓了吧。”
沈清逐滿心都被手上的熱占去,聞言反應了一下,才道:“這點小傷不影響什麼。”
殷海煙點點頭,“我和你一起。”
沈清逐一愣,突然想起她抄的那些書。
那些書她每隔段時間都要往蘭城的書鋪裡送一遭,想起那次替她抄書的經曆,沈清逐眸光微微閃動,抿唇猶豫了半晌,終于忍不住開口問:“是送那些書麼……”
殷海煙坦蕩回答:“是啊。”
沈清逐抿抿唇,半晌後開口:“你别抄那些了,我的工錢可以都給你支配。”
“那怎麼行,你不是還打算回上界嗎?”殷海煙知道他在顧忌什麼,目光晶亮狡黠地看着他,“放心啦……我不止抄那一類書,那日你看到的純屬意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沈清逐不自在地咳了兩聲,不經意間對上對方的視線,發覺她一直在注視着他。
他唰一下站起來,想把桌上碗筷收拾掉,卻被一隻手按住。
殷海煙彎眼笑,“哎哎哎,這藥膏三兩銀子一罐,你的手現在可金貴着呢,我來吧,你實在閑的話就幫我把老鼠滾過的床單換了。”
沈清逐聲如蚊讷般“哦”了兩聲,殷海煙松開手,他就逃命似的進了屋裡。
徒留耳尖上绯紅的殘影,像兩朵随風飄零的桃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