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荒僻,周南的百姓大多居住在城東一側。昨日去時天色已晚,烏黑一片來不及關心周圍的環境。今日一看,或許是少屋舍的緣故,倒是比如今的斷壁殘垣的城東看起來更加祥和。
城西再往裡走便是大别山,山上樹木繁茂,常有野獸下山遊蕩,恐其傷人,原本居住在城西的百姓也被官府下令移至城東一側。本來剛開始還有一些獵戶為謀生計,跑到大别山上來打獵。
但自梁賢王始,子夷國向大梁稱臣,兩國結秦晉之好,後遂與之通商。貨物沉重,加之陸上交通不便,大型貿易往來常走水路,梧水河自西邊望雲山起,流經梧州,後進入子夷國境内。
河道寬闊,少險灘,于是梧水河就成為了兩國貿易的大動脈。商船來往,絡繹不絕。
受此政策影響,梧州百姓裡有許多改行經商,昔日獵戶也大多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大别山周圍也就消了人煙,草木瘋長,倒是成了一處藏人的好地方。
梁其玉一邊走一邊在心中默默地想着,很快就到了木屋所在。
站在籬笆外,梁其玉視線從左往右掃過,昨夜緊閉的大門已經打開了,偶爾有幾個人站在門口張望,他們身上臉上露出來的皮膚有許多地方已經潰爛,但眼神中卻閃爍着微弱的光芒。
那是久困之人于深淵中得見的救贖的火光。
順着他們的視線看去 ,梁其玉在院中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荷華。她正蹲在一個染了瘟疫的人面前,細細檢查着他的情況。
“王爺。”
鳴柯從屋後走出,看見梁其玉站在籬笆外,恭敬地喊道。梁其玉看過去,發現他臉上蒙了塊白布,從口鼻至下巴處都被緊緊包裹着。身上很是狼狽,便問道:“你剛才在幹什麼?”
“荷華姑娘說這些屋子太封閉了,讓我在屋後開幾個窗子,好通風換氣。”鳴柯老實回答道。
梁其玉微微颔首,又接着說:“你臉上這是什麼?”
“他臉上蒙的呢,是我特制的白布。相比于普通的布料 ,更加結實耐用。最重要的,是它用藥水浸泡過,能夠抵禦絕大部分靠唾液或空氣傳染的疾病,在近距離接觸病人時能夠保證自身的安全。”
女聲由遠及近,梁其玉再看過去,荷華應該是已經檢查好了,方才坐在椅子上的那個男人已經回到屋中,她一步一步緩緩向這邊走近,最後在籬笆内離自己大概五步遠的地方站定。
兩人不再說話,空氣一時陷入了沉默。昨夜突如其來的質問打破了二人之間原本的平靜,風乍起,湖面泛起漣漪。
其實在很多時候,梁其玉給她的感覺并不像傳說中那個生殺予奪的攝政王。掌握一國權柄之人,須得有超人的理智與決絕的殘酷。
但大多數的時間裡,他總是沉靜且溫和。像一個飽讀十年詩書,經年與竹簡書卷做伴,染上一身墨香的翩翩公子。然而微風吹拂,墨香盡散,那掩藏極深的血腥氣便會出現。
其實直到現在,荷華也沒想明白昨天夜裡梁其玉突然說那一番話是什麼意思。但無所謂,成年人的世界裡可以存在沖突與不解。所以,剛剛看見梁其玉在那,她便自然地走了過來。
“王爺今天過來有何貴幹啊?”
很正常的一句問候,但不知為何,隻見梁其玉眉頭微蹙,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行之。”
“啊?”荷華疑惑,不解地反問道,“你說什麼?”
已經過了仲夏的時節,可陽光依舊是那麼毒辣。自顧自懸挂于天空中,向人間散發着逼人的熱量。灼灼日光,将周南大地上未散盡的水汽盡數逼出,蒸發在空氣中,又黏在人的身上,混着汗水,沉悶且壓抑。
“梁行之,之前你問我該怎麼稱呼我,我告訴過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梁其玉的雙眼始終盯着荷華,聲音中透着固執、執拗與微不可查的委屈。
該死,我怎麼會覺得他委屈!荷華微微側了下頭,避開梁其玉的眼光,在心中唾棄自己。
我真是瘋了,知道這人是誰嗎,到時候惹怒了他,跑都來不及!荷華在心裡勸着自己,長相俊朗的小公子多的是,平靜、平靜、平靜……
好不容易安慰下自己,荷華轉過頭,就見梁其玉依然保持着剛才的模樣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而且不知是不是錯覺,一轉頭的功夫,他眼裡的委屈色彩似乎更濃了幾分。
啊!這誰受得了!荷華心中大喊,心中的小人含淚仰頭望天,果然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好在面上的白布遮住了她千變萬化的表情,不至于讓她直接當真梁其玉的面表演變臉。荷華長舒一口氣,壓抑住内心的洶湧澎湃,裝做淡定地開口:“好,梁行之。”
沒錯,她沒本事。最後關頭,她還是沒能抵擋住美人的誘惑。來吧!唾棄我吧!這就是英雄的宿命!姐以前也很潇灑的,後來遇到一個很對她胃口的美人……
聽見荷華喚他名字,梁其玉緊皺着的眉頭這才松下來。
“那梁行之,你到這來幹什麼啊?”
梁其玉這才回答:“來看看荷華姑娘進展如何。”
談到正事,荷華面上表情凝重了許多,她回頭看了眼木屋中探頭探腦的人們,說:“我洗個手,出去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