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虔原來計劃的是若是江南那邊不生變故,她便在越城多停留些時日,将暗衛中積弊已久的陋習徹底清掃個幹淨。卻不想思慎的一封密信打亂了她所有的布局與謀劃,畢竟許多還未來得及清算但與木複之事相關連的人她還沒來得及盤點。這本就是一鼓作氣的事宜,若是中途鳴金收兵以圖謀來日隻怕有心無力。弘虔懂得這些卻無可奈何,卻也隻能聽之任之。暗衛發展太過迅速,又長時間沒有人能夠坐鎮穩定軍-心,招攬人手又都是三教九流不拘,過去是這柄利刃未曾視于人前,自然沒人會注意,而今被木複捅至江湖,鋒芒已露,怕是會遭人惦記——畢竟利刃又不認主,誰不想為己所用?
雷霆之威以溫和細雨落下,有些心懷鬼胎的人卻是慶幸自己保住了項上人頭,長舒了口氣。
顧不得人心仍有浮動,弘虔遣散衆人之餘狠狠敲打了這些堂主和管事,便匆匆攜了些細軟上馬趕路。心急如焚之下,數日的行程被一壓再壓,禦馬時弘虔不斷抽打着馬匹,也罔顧了來時的穩妥與謹慎,想的是能早些趕至江南。一路上,她既是牽挂着羅绮煙,又擔心皇兄突如其來的行幸另有文章。
晝夜疾馳,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的易容後的雲王在不知跑死了幾匹千裡馬後,終于行至江南城外。望着城牆上的匾額,弘虔心頭上的不安仍是萦繞着,看着城門吏在盤查進城的行人,弘虔這才想起查看懷裡的路引。幸而當時她覺得路引較為重要,未免遺落,這才随身攜帶着。于是翻身下馬,從袖中翻出幾兩碎銀,将碎銀子托在路引下奉給城門吏,強打着笑容躬身道:
“幾位爺,這是小的的路引。”她雖是貴為郡王,此刻卻也少不得與這些微末小吏打交道。人在屋檐下,若是不低頭則亂大謀。門吏摸了摸挎刀,瞟了一眼弘虔敬上來的路引。面色和緩了許多,接過路引不着痕迹地将碎銀滾落至袖口内,然後仔細打量着眼前這個風塵仆仆的男人,核對着路引上有關的相貌體征,雖有質詢,态度卻比之前對那些貧苦百姓好上了不少:
“且問你,你這引子上說你是經商之人,貨物何在?”
弘虔暗道不妙,畢竟自己聽聞江南變故一事就失了分寸,竟忽視了身份的問題。而即便胸中驚濤駭浪,面上卻要裝作凄惶之色:
“回爺的話,小的來的路上遇匪,貨物被洗劫一空。”說着,神情凄凄,竟難以自已地落下熱淚來,弘虔擡起袖口輕輕擦了擦。許是那銀兩起了作用,城門吏又來回打量着眼前灰頭土臉的男子,其餘訊息均屬無誤,便沒過多追究,示意同伴将弘虔放行。
弘虔連連打着躬,道着謝。牽了馬匹,進到江南城内。江南繁華一如往昔,隻是長街上巡查的兵士多了些。見一隊隊兵士走過,百姓都是自覺避讓得遠遠的。弘虔現在易容,自然無需擔心有誰将她認出。去馬市将手上這匹馬售出後,弘虔便找了個客棧歇下。畢竟現在她匆匆回來,對城内狀況一無所知。前去穆府當然是上乘之選,但她一個生臉貿然前去,皇兄現在行迹未明,若是人在城内,錦衣衛自是會嚴密看管周遭動靜,她貿然前去,很可能被那些鷹隼覺察。
客棧内的弘虔換了包袱内的幹淨衣物,數日不曾休歇,吩咐小二上了幾道飯菜,卻用了幾口便擱下了筷子。因着心中有事堵着,她沒有用飯的心思,不過是聊慰自己的五髒廟罷了。既是難以下咽,弘虔也沒逼着自己,喊小二撤了飯菜,便盤腿至榻上默誦數遍《清心咒》這才平複些情緒。
她明白現在諸事不明,不能草草行事。弘虔揉着眉心,神色是掩飾不住的煩躁。既是無法靜心思考,便想着出去走走,于一室内思索難免固步自封,不若出門看看有沒有什麼新的破解之法。
邊走弘虔垂首擰眉思索着,不經意間,便走到了绮羅樓。绮羅樓白日不接客,因此門前寥落,比不得夜裡的車馬簇簇。弘虔看見熟悉的景物,這才從思緒中抽離出來,望着高聳的閣樓,那些逢大事有靜氣的自我勸解全都瓦解,全然不複來時的冷靜自持。幾乎沒作猶豫,弘虔邁步沿着熟悉的路繞至閣樓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幾個默不作聲的護院組成的“人牆”攔在門外。弘虔從懷中掏出主令,暗衛們便自動讓開了路。弘虔踏入院内,招來一個暗衛,借着掩映在耳畔吩咐了幾句,便自顧自地上了樓去。其餘的護院仍舊沉默着,繼續組成“人牆”來履行守護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