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釋言注意到了這樣的視線,以往他一定會挺起胸脯,更加驕傲,而此刻他的大腦亂成一團,隻想随便念個什麼咒語能夠消失在這間教室,他願意付出一切。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從前的自己喜歡嘩衆取寵,他聽着手語老師的聲音,就會想起他曾對安妮與葉伽懿打過的詞句。那些熟悉的動作被當作新知識教給他,除了他死守着那些記憶,再也沒有人會在乎。
聚會結束後,同學們魚貫而出。今天林釋言的表現很奇怪,但是這不會影響到他人的好心情。女生們商量着放學後去看一場迪士尼新出的電影。林釋言一動不動,手語老師整理好資料後,看見座位上隻剩下林釋言,猶豫着要不要過去問候一下他——青春期前的少年情緒波動大,讓她真難辦。她正想着離開時,林釋言朝她走了過來。
“老師,”林釋言的頭仍然是低着的,手語老師想他也許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又沒有對自己犯錯,幹嘛要在她面前低頭呢,“我以後周二和周四不來找你了。”
“哦,”手語老師點點頭。林釋言已經能很自然的跟她用手語進行溝通,确實是不再需要單獨輔導了,不然她都頭疼該教他些什麼。她試探道,“那你就跟着聚會繼續學吧,你……之後還會來參加聚會的吧?”
沉默了一會過後,林釋言點了點頭:“我會的。”
手語老師聽到滿意的答複,覺得對他充滿了信心:“好,周一聽說你病了,現在好一點了嗎?”
“好多了。”
之前手語老師跟他聊天的時候,都不需要她想話題,林釋言自己的天馬行空就能把整段談話填滿。現在的一問一答反倒讓手語老師覺得不習慣:“那好,周五見。”
林釋言又點了點頭。現在他除了點頭,不知道還能做出什麼反應。他很難說出話來,也不想說話。也許是因為緊張,他的喉嚨太緊,而且一說話就有氣無力的樣子,他自己都不想聽。他在午休鈴響後才回到教室。周圍的人要麼在睡覺,要麼去自習室寫作業。他覺得自己把生活過得像是一個行屍走肉一般,這個比喻把他給逗笑了,他在落針可聞的教室裡笑了一聲。身邊的同學望過來,以為他因為智商太高被間歇性地反彈了。
上英語課的時候還好,他能夠自動過濾掉老師說的話。但是上數學課時,他比英語課時還要煩躁。他根本就不想聽,然而大腦能夠自動幫他處理出答案,那個過程讓他痛苦無比。他隻得強迫自己睡覺。迷迷糊糊時,他被數學老師拍醒。林釋言害怕他問自己為什麼沒有繼續算微積分,他覺得那一瞬間自己的血液都冷了,但他幸好沒問。然而如果自己繼續這麼下去的話,他遲早有一天會問的。周圍的人都在低頭寫題,林釋言瞥見黑闆上的數學符号就想吐。終于熬到下課了,Mike他們毫無眼力見的要拖自己出去玩。林釋言不想把自己的怨氣發洩在别人身上,但是又沒辦法假裝能像從前那樣傻樂呵,于是借口說數學老師找自己,在他們的注視下去了數學老師的辦公室。
數學老師正在辦公室裡吃着曲奇。他見林釋言來了,連忙讓他坐下。林釋言卻怔怔地看着那盒曲奇,印象裡安妮似乎從來沒有烤過曲奇給他吃,林釋言相信她肯定會做,但是自己已經失去品嘗的機會了。無盡的悲傷在他的心中翻湧,快要将他的木船打翻。林釋言沉聲對數學老師說:“老師,你能讓我一個人在你的辦公室裡呆一會嗎?”
“哦……當然了。”雖然數學老師不知道理由,但他還是出去了。林釋言感激他此刻的理解。他在這間小小的辦公室裡轉着圈,看着牆上的現代主義畫作與櫃子裡的書,葉伽懿也曾駐足此處,此刻卻感受不到一點停留的痕迹。提線木偶的鼻頭酸了,像是得到了魔法的澆灌,林釋言終于再次釋放出少年能夠載滿的悲傷,哭了出來。為什麼上帝要把他僅剩的一扇窗給關掉,為什麼葉伽懿要從他的生命中淡出。他曾經覺得自己很堅強,父母對他不關心,久而久之他也就習慣了,但是現在他開始恨他們,不明白他們既然不喜歡,為什麼要把自己帶到這個世間。世間充滿了不如意,其他人至少還有家人相互守望,隻有他孑然一身、一無所有,一次又一次地被抛棄,流浪在不夜城的盡頭。
遇見你之前,我的人生是一片低潮。我從未感受過一絲家庭的溫暖,一次次期待的落空後是不抱任何希望,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女傭也隻是公事公辦。我的天賦讓我疲于與任何人溝通,我無法得到賞識,無處施展我的才能。我在小學裡學着那些顯而易見的東西,也學着那些提不起興趣的東西。我的生活循規蹈矩,每天隻是上一天的單調重複,于是我渴望通過破壞來獲得給予。我是數學的天才,但不是生命的天才,沒有人教我如何給時間以生命,于是我頻頻撞牆,卻還是在迷宮之中轉圈。
是你打碎了這一切。遇見你之後,它就成廢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