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月國,王城。
城北的金光寺,車馬如雲,歇腳的堂屋内全是城中各貴族門府的家丁,也都熟識,此刻正三三倆倆結伴唠嗑打發時間。
其中,一個叫福全的小厮聲量格外洪亮一些,俗話說貴人家的狗叫聲也要響三分,說得正是此情此景。
這福全是朝中宰相元尚義的小兒子元昀的看馬小厮,不是貼身侍候的,因此這時候跟着其他看馬的家丁聚在此處,并不随主子進講法殿内伺候。
也因正主不在,因此此刻這間供衆人休息的堂屋内,福全便依仗着主子的身份,仿若衆星拱月般被圍在中央,被好吃好喝拱捧着。
一聲聲“福全哥”叫得他像是這些家丁的主子一般,心飄蕩在雲間,嘴上的閥也就松了,搖頭晃腦地應着其餘人的各路探問。
譬如,近來王城中傳言宰相元大人的小兒子元昀即将沐受王恩,迎娶公主梓歆。
尚公主的榮恩對于元家來說,可謂是錦上再添花,因為當朝國君獨孤伽釋的王後便是元家女。
元家在寶月國并不算世代簪纓的高門,但沒想到卻出了一個王後,在這代國君伽釋的身上押寶成功,搖身一變成了寶月國頂一類的大族。
如今,又有傳言元家小少爺即将榮膺驸馬之位——當然這是在所有人意料之中,而這寶月國公主梓歆正是國君獨孤氏與王後元氏所育之女。
且如今,當朝的國君伽釋膝下也不過就一個公主和兩個幼年的王子。
寶月國王室子嗣不昌,早非一日之寒,而是從上任國君獨孤洛遠起始。
現任國君伽釋原是上任國君洛遠還是儲君時寵幸一位籍籍無名的宮女所生下的,雖是長子但因母親位分低下,自小被養在行宮,不惹關注,并不在老國君洛遠框設的儲君範圍之内。
但為何最終是伽釋繼承王位?實則是,老國王洛遠雖幸遍三千美人卻子嗣凋零,唯剩這不受寵的長子伽釋命大活到了即位。
民間漸漸有了傳言,說是當年死去的王後高陽變作了厲鬼,因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所以積怨未散成了惡靈,将王子們一個個都索了命去。
這般的詛咒似乎延續到了這一代。
也許是自己從未得到過父親的關注與愛,且因公主還是伽釋在潛邸時所生的第一個孩子,國君伽釋對公主梓歆極是寵護,公主雖是女兒家,但處處比照王子來教養。
故此,國王與王後是絕計不舍得送她去遠在千裡外的聖朝和親的。再加之…上一任從聖朝而來的和親公主高陽與前任國君那段沒有善果的結合之由,聖朝和寶月國這代再沒有主動聯姻的意思。
隻是,宰相家的小兒子尚公主這樣的大事,大家都想從這福全嘴裡探出一點細節。
福全呷了口茶,笑了笑,顧左右而言他:“今日法會格外長一些。”他雖有些飄飄然,但還不至于全然被油糊了心眼,畢竟好歹是宰相府中的家丁,嘴風再松也知道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
見問不出什麼元家小少爺和公主之間的姻事,大家也都明了,便又開始順勢結束了話題。
“噹——”
古樸的寺舍頂處傳來一陣鐘鼎聲,驚起一陣飛鳥的撲棱,這是法會快結束了的信号,大家連忙收起了心思,趕緊去套馬安車。
那群飛鳥聚成一團,往山中密林的更深處而去,但其中有一隻寒鴉沒有跟随大隊伍,似是落了單,它收了翅,輕輕落在了金光寺正殿巍峨的懸山頂脊之上,開始整理起自己的羽毛。
殿内回響起悶沉的人聲,間或伴有敲擊玉磬的聲音,悠悠蕩蕩,似乎勾起了寒鴉的好奇,它旋即降在了門前的承檩上,而殿内的景緻透過窗縫落在了它炯炯明亮的禽目中:
與方才堂屋裡嘈雜的環境不同,偌大的主殿,容納了可有近數百人,無一人喧嘩,甚至連竊竊私私的聲音也沒有。
隻見各色錦繡華服的法衆皆正襟盤坐在蒲團上,緊閉雙眸,專心緻志聽着那蓮台座上的布道之人講法論經。
殿内暗沉沉,隻有牆周置了幾盞半亮不亮的油燈,将将才夠周遭侯着的侍從看得清朦胧的輪廓,不至于走動時絆了腳。
屋内唯一一處可稱得上明亮的地方,隻有中心,上面鑿了一方小小的天窗,照在講法的青年身上,襯得他清俊秀雅的容貌,猶如渡上了一層聖光。
“諸事無常,萬法有根,信受尊者智通所闡,諸般奉行,則苦厄消彌,皆大歡喜。”那青年雙手合一,眼睑微垂,神情淡漠,念完最後的偈頌。
席地聽講的人們也都随其合手複頌,但與青年那古波無瀾的神色不同,在場的聽衆皆是一派如癡如醉的模樣,仿佛方才青年所講的是聞之可延年益壽的綸音仙樂。
這些聽衆有光臨多次的法客,也有經人引薦初來乍到的新面孔,無不對這青年——大祭司智通的大弟子少恒贊不絕口:
“這少恒師傅看着年紀輕輕,這沒想已谙得如此妙法。”
“果真名不虛傳,不愧是智通大師座下大弟子!”
“弟子尚且如此,不知其師父道行該有多深,要是有緣能聽得智通大師一席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