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中,王之章的密室仿若九幽地府,陰沉死寂,那股子壓抑勁兒重得好似地府裡的瘴氣,沉甸甸地壓實在每一寸空氣裡,直壓得跪在地上的人脊梁骨都似要斷折,脖頸毫無生氣地低垂着,像死了一般。
王之章手中緊攥一柄冷劍,一步跨到俯首之人跟前,将劍狠狠架在他脖頸上,劍身因憤怒閃爍着詭谲光影,氣得額頭上青筋暴突。
“一群廢物!連這點事都辦不成!本指望你們能把那二人徹底鏟除,永絕後患,如今可倒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折損人手,還讓他們有了防備!你們都是吃幹飯的嗎!”咆哮在這空曠幽深的地下暗室内反複激蕩,震得密室厚實的磚石簌簌抖落經年積塵,似是這暗室也被怒火吓得瑟瑟發抖。
有了防備,可就不好殺了。
殺手頭目雙膝跪地,頭顱似是挂有千斤巨石,随時要因脖頸不堪重負而滾落,項上人頭許是今日便要搬家。
他哪還敢直視王之章,戰戰兢兢說道:“大人息怒,原本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眼瞅着就能結果了狡猾的崔氏,誰成想讓那姓林的擺了一道,功虧一篑。但,雖說刺殺失手,可小的途經安西都護府時,拼死咬住李瀚猙,倒是探得一機密要事,就盼着能被大人用上。”
“哦?” 王之章眉頭一挑,眼中狐疑更甚,隻冷劍依舊穩穩架在殺手脖頸上,分毫未松。
“安西都護府那邊,怕......怕是要造/反!” 殺手頭目咬着牙,把這驚世駭俗之言輕輕吐出。
“什麼!!!” 王之章聞言,手上猛地一用力,劍刃瞬間在殺手頭目脖頸劃開一道血口子,殷紅鮮血滲流而出,“你好大的膽子,敢拿這等殺頭的謊話诓我,真活得不耐煩了?” 在他看來,為了活命殺手頭目敢發表這般言論,簡直是一心求死。
“小的縱有天大的膽子,也絕不敢欺瞞大人,小的以性命發誓!” 殺手頭目滿臉急切,言辭懇切近乎哀求,膝行兩步又跪在王之章跟前,“李瀚猙從白家弄來巨額金子,現下估摸都已運進軍營了,千真萬确啊。”
王之章收了劍,狠狠踹了殺手一腳,“起來,給我一五一十講清楚,若有半句虛言,定叫你生不如死。”
他心下暗忖,自己殚精竭慮謀劃着與蕭逸雲在宮中布局下毒、謀朝篡位,可絕不能到頭來為他人做嫁衣。萬一李擇言借機擁兵自重,以匡扶林嶽之名揮師入京,那局勢可就徹底失控了,屆時别說攝政之位,怕是身家性命都難保全。且蕭逸雲腹中胎兒尚在孕育,拿什麼跟兵強馬壯、正值盛年的李擇言抗衡,哪怕僅有一絲隐患,也得防患于未然。
殺手首領憶起彼時場景,仍心有餘悸。帶去暗殺燒林的人手被風勢逼來的林火燒了個措手不及,死傷慘重,四下潰散,他好歹是個頭目,腦瓜一轉,深知空手回長安唯有死路一條,不如孤注一擲,深入敵後,來個守株待兔。
沒成想,在城外苦守兩日,沒等來崔窈娘一行人,卻等出了李瀚猙。
當日,李瀚猙一行人身着素服、低調潛行,依着信中指示避開官道,沿着三岔路右首那條荒僻小路蜿蜒前行。
夜色濃稠如墨,月亮好似被天狗啃了一口,黯淡無光,連最下等的璞玉都比它亮堂些,幾點疏星稀稀拉拉綴在天邊,勉強添了幾分微光。小路崎岖難辨,雜草荊棘叢生,枯枝斜逸,不時勾扯衣衫,李瀚猙卻似渾然不覺,雙眸如隼,緊盯前路猛行。
“還有多遠?” 李瀚猙低聲問精銳。
身旁一名對周邊摸查過多次已是熟悉的兵士趕忙回應:“約摸再有一個時辰便能到。”
“大家警醒着些。”人困馬乏之時最易出纰漏,李瀚猙目光掃過衆人,語氣沉穩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是!”
殺手頭目遠遠綴在後面,為防馬蹄聲暴露蹤迹,特意用布巾層層包裹馬蹄,大氣都不敢出,僅憑若有若無的蹤迹辨認方向,饒是如此小心,仍是險些被發現。
“什麼聲音?” 李瀚猙隊伍中,一名耳力超群、善辨細微聲響的人警覺呵道。
衆人聞言勒馬,拔劍在手,警覺四顧,四下裡唯有夜風吹過樹叢的沙沙聲,靜谧得讓人頭皮發麻。
喀嚓 —— 細微聲響傳來。
李瀚猙目光一凜,使了個眼色,兩名身形敏捷的兵士拍馬疾沖向發聲之處,動作迅疾如電。
“大人,”片刻,前去探查的其中一人抱拳回禀,“是鸱鸮,許是覓食時笨重踩斷了樹枝,驚擾了大夥。”
隊伍中有人憋不住“撲哧”一笑,被李瀚猙冷眼一掃,忙捂住嘴,憋得滿臉通紅。
“都打起精神來,莫要松懈,目的地不遠了。”李瀚猙這一提醒,衆人仿若冷水澆頭,瞬間抖擻起來,繼續策馬前行。
遠處,殺手頭目暗松一口氣,慶幸自己沒貿然貼近跟蹤,這李瀚猙,行事謹慎得如同老狐狸教過的小狐狸,在他面前身後都松懈不得,稍有差池就得露餡。
待摸到一處廢棄村落,殘垣斷壁在夜色中影影綽綽,恰似蟄伏的巨獸,張牙舞爪,任何踏入村落的擅動者都會被一口吞噬,骨頭都不吐。
殺手頭目卻是見慣了這等場面,尋了處隐蔽之地藏好馬匹,屏氣凝神,在村口蟄伏良久,一動不動,生怕驚動了散開隐在暗處的兵士。反複用眼用耳丈量過多條路徑後,才貓着腰從高處悄然潛入村中。
入眼便見接頭人一襲低調黑袍現身,身形挺拔從容不凡,舉手投足間透着矜貴,面容隐在兜帽之下。
是誰,選了這麼個偏僻難行的地方同李瀚猙會面?要做什麼?
“來者可是李瀚猙李大人?” 接頭人輕聲試探,聲音在夜風中飄飄悠悠,透着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