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窈娘一路趕來本該疲憊不堪,可此刻卻興奮得難以入眠。她尋思着看看李瀚猙的小宅子也無妨,反正這裡遲早是她要常來的地方,或許日後還要長久居住,提前夜遊參觀一番也是應當。
披衣踏履,剛一關門轉身,便瞧見那修長的身影在院子那頭伫立着——李瀚猙也無心睡眠,二人竟在院中不期而遇。
相視一笑,無需言語,彼此的心意已在這一笑中清晰明了。
李瀚猙朝屋頂輕輕揚了揚下巴:“崔掌櫃,要不要去賞月?”
好純情的男人,崔窈娘心想,他竟然要帶她去看月亮、看星星。她欣然應允,被李瀚猙帶着上到屋頂。
他們并肩坐在屋頂的瓦片上,四周靜谧無聲,天地間仿佛都在這一刻陷入了沉睡,唯有他們二人清醒。明月高懸于天際,灑下的月光如同輕柔的白紗,在彼此的臉上覆上一層如夢似幻、看不真切的光暈。
崔窈娘不由自主地往李瀚猙身邊挪了挪,她不想錯過他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
兩人都沒有開口,誰先說話都會打破這美好的氛圍。
尤其是崔窈娘,坐在李瀚猙安西都護府小宅子的屋頂上,仰頭望向那一輪明月時,心中感慨萬千。此刻的明月,一顆古老而璀璨的明珠,承載着無數騷人墨客的情思,被他們用筆墨鑲嵌在字裡行間,與她在現代所看到的明月有着天壤之别。
唐時的明月,裡面還住着嫦娥玉兔,而現代的明月,早已被人類的科技環繞,空間站對它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探索,那種原始的神秘早已揭開。
她也很難斷定,唐時明月與現代的月亮,還是不是同一件事物。
高樓大廈鱗次栉比,肆意橫擋着月色,支離破碎。汽車的喧嚣、人群的嘈雜,明月,不過是俯瞰大地的孤獨旁觀者,被現代文明的浪潮無情地淹沒。
而在這兒,在這大唐的時空裡,明月毫不吝啬地鋪陳着它皎潔的光輝。沒有光污染,遠處的山巒在月色下勾勒出起伏的黑色剪影,宛如古老而威嚴的巨獸靜卧在大地之上,默默守護着這一方水土。腳下庭院中的花木吸收月華,或許真如詩詞話本裡所描述的那般,會在某一個月圓之夜成精化仙。
偶有幾聲犬吠,也無法化亂兩人間下了結界的甯靜氛圍。
崔窈娘望着這月,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靜。有多久沒有像此時此刻,擡起頭,仔仔細細地觀賞月亮超過一炷香時間了?
“可惜沒酒,不然定要與大人不醉不歸。”
“軍醫不許你飲酒,我......我也不是很......” 李瀚猙有些猶豫地回答。
崔窈娘以手撐着身體,往李瀚猙身邊挪了挪:“還未成親呢,大人就開始管三管四,這可不大好。”
李瀚猙一時語塞,哪裡還敢說話。
“好好好,咱們就幹看着月亮,不喝,總行了吧。”實際上她晚飯塞了不少點心,腹中還很撐,隻是随口一說罷了,“不喝酒,聽軍醫的,一定要長命百歲,陪伴大人。”
“我......我在邊關,生死難料,倒也不一定能長命百歲。” 李瀚猙神色有些黯然。
“大人活到幾歲,我便陪着大人到幾歲,珍惜眼前人,這樣總行了吧?” 崔窈娘對李瀚猙很是溺愛。李瀚猙這人,月亮曬多了,說話變得别别扭扭的,不過她樂意哄着他,畢竟明日一别,又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為何非要留些遺憾呢?也許明日與林嶽回去的途中,就會遭遇截殺,一命嗚呼。不如趁現在,把心裡話都說清楚,至少在臨死之前,不會後悔。
想到珍惜眼前人,崔窈娘原本還準備了好些情話都煙消雲散,她隻想問問清楚:“李大人,之前人多,我來不及問,你上次來救我們,不會是趕巧吧?”
“不是,” 李瀚猙眼神一凜,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情話他不太擅長,但說到正事,他便十分專業,“父親飛鴿傳書告知于我,險些遲了一着。” 一想到若是途中稍有耽擱,哪怕是他多喝了一口水,崔窈娘就會被箭射中,他便心驚膽戰,後怕不已。
“那老李大人自然是知道兇手是誰派來的咯?”
“紙短路長,很多事他來不及詳述,但我推測,此事可能與朝中另一派系有關。他們是想對林兄......林嶽斬草除根。”
“那為何要捎帶上我?” 崔窈娘用手肘朝後撐着瓦片,半仰着頭。
浩瀚宇宙,她不過一粒被風吹來的小小塵埃,從現代飄到了唐朝,就算自己消失,對這個世界似乎也沒多大影響。
李瀚猙覺得在背後說人壞話有些不妥,但如今此事關乎崔窈娘的性命,不得不說:“崔掌櫃可還記得是因何事被迫離開長安?”
崔窈娘怎會忘記,前後一聯想,頓時全明白了:“你是說,他爹還是不肯放過我?” 人氣急了會笑,無奈地搖頭,“真是愛子心切,都快瘋了。”
“他怕你在西域道上積攢資本,衣錦還鄉。”
“這老匹夫,真是小氣。”“我也可以不回長安啊。” 崔窈娘轉頭看向李瀚猙,看似不經意地說道,“我把姐妹們都送回去後,大人在何處,我便在何處。”
“嘩啦啦 ——” 李瀚猙因激動踩塌了一片瓦,瓦片掉落下去,“啪啪” 摔碎在地面,驚起了幾聲犬吠。他有些懊惱,暗自咬牙,真是失态。
“怎的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崔窈娘看着李瀚猙窘态,情狀真可愛,她喜歡。
求親之事不該是他先來嗎?李瀚猙心想,怎的是崔窈娘繞開了繁文缛節,單刀直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