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窈娘以林嶽本身纏在身上的布條按住刀傷:“正是如此,我們并不知她為何扮作男相,唯有等她醒轉再問。現如今,先止血再說,若要止血,得用針線将傷口縫在一處。”
崔窈娘蹙着眉頭,掃了眼幾人,停在柳枝珍身上:“枝珍,你針線功夫最好,你來。”
柳枝珍目瞪口呆指着自己:“我?布料上和人身上,怎可相提并論,若是弄巧成拙,如何是好!”若是可以,她恨不得抱頭鼠竄,想想針線走過皮肉的情形,後腦勺全然發麻。
崔窈娘讓柳枝珍看了眼不斷沁血的布巾:“如今别無他法,唯有一試,林嶽一條命就在你手裡。”
這麼重的擔子說壓便壓,柳枝珍恍恍惚惚。
吳薇秀端來針線,以燒酒沖淋,有些害怕地問:“窈娘,人命關天之事,枝珍真能行嗎?”
崔窈娘剪了塊厚布,裹着木棍,澆透燒酒,托着林嶽下颌讓她松開牙關,将厚布并木棍塞入她口中,一壇子燒酒用了大半。
她一邊吩咐衆人,一邊有條不紊地将剩下的燒酒沖淋自己和柳枝珍的手掌:“淨手。” 跟自來水沖洗一般,每個手指頭,手腕,迅速而熟練地一甩,朝上舉起手掌,眼神專注而認真。
“薇秀,再去找小吏要酒,越多越好。”
“二嬌,你手穩,你來端着壇子,我叫你倒酒你便倒。”
“枝珍,選你認為能穿過林嶽皮子的針,線要粗些的,就黑色那一卷,以山枝繡為主,我會為你捏住她的皮肉。”
“窈娘,那我呢?”盧三巧問道。
“你便在一旁候着,燒酒暈不住她,一旦她痛醒掙紮,你需使勁摁住她,不若如此,傷口崩裂,枝珍縫線便成了無用功。”
衆人手忙腳亂依崔窈娘指示行事,其間吳薇秀不慎打碎壇燒酒,差點驚了小吏上樓:“樓上是又有歹人來襲?”
崔窈娘站起身走到扶手旁:“妹妹粗苯,毛手毛腳而已。”
她輕輕拍了拍吳薇秀的肩膀,以示安慰:“莫慌。”
短短二字,倒是讓大家都從容起來。
一切準備停當,不過半柱香功夫。
柳枝珍拿起針線,然手卻不住顫抖,聲音帶着哭腔:“窈娘,我......我害怕。” 她面色比躺着的林嶽還慘白,額頭上沁出細密汗珠,心中無端端發憷。
“莫怕,你且當作是繡一朵極難繡的花。”
柳枝珍深深吸氣,而後摒牢,緊緊盯着傷口,緩緩将針靠近。那針尖甫一刺入林嶽皮肉,林嶽便如弓弦,狠狠彈了起來,雖處昏迷之中,仍發出一聲痛苦低吟。
柳枝珍手一抖,差點拉不住線,她帶着哭腔哀求崔窈娘:“窈娘,我不行的。”
崔窈娘趕忙握住柳枝珍指尖:“别抖。你若扯斷線,林嶽創口流血更甚!你便當這是破了口的皮靴,讓你繡上山枝繡!” 崔窈娘手指有力,按住柳枝珍。
“莫哭,眼淚不可落濺到傷口上!”否則便是感染,高燒,死亡。這一系列的生死難料,她們幾人不懂,崔窈娘可是一清二楚。
一針勾住一針,一線連着一線,林嶽眉頭緊緊皺起,手臂猛得一擡,牽動傷口疼得她瞬間從昏迷中半醒過來,口中發出痛苦呼喊:“啊!!!” 又因厚布塞着嘴,喊不得大聲,人愈發躁動。
“按住她!”崔窈娘一聲令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盧三巧與崔窈娘俯身壓在林嶽四肢和頭頸上。
手腳撞得地面砰砰作響,幾人又驚又怕,怕小吏聽得動靜又要上樓,驚林嶽傷了自身。
柳枝珍更是慌了神,手中針線險些勒斷皮肉,她驚得瞳都要散了:“我不成的,不成的!”
崔窈娘大喊道:“柳枝珍,穩住!” 緊急時刻,迅速掌控局面,方能穩住柳枝珍心神。
“要擒不住了!”盧三巧整個人差點被林嶽撬飛。
吳薇秀與陳二嬌遽然放下手中雜物,亦顧不得再淋燒酒,合力按住林嶽手腳,心中唯餘一念,便是萬不可讓林嶽亂動,沖撞傷口。
崔窈娘抱定林嶽腦袋,輕撫她汗濕前額,溫聲細語:“你且再忍一忍,片刻便好。”
林嶽意識朦胧,口中之物吐不出無法言語,唯有掙動四肢,口中唔唔。
“林兄!” 崔窈娘厲聲高喝。林嶽一聽稱呼,眉頭竟平展些許。
竟是有效,崔窈娘見狀湊近她耳旁:“林兄,我們得救了,睡吧。”
當真?大家都平安無恙?那為何自己這般疼痛,幾近碎裂?可那聲音是這般熟悉,熟悉到她随口說句睡吧,那便睡去罷。
酒液在血脈中遊走,林嶽昏昏沉沉,魂魄要從破了口的傷處飄散,幸得柳枝珍針線為她縫原。
幾近周折,柳枝珍滿手是血的打了結,整個後背濕,竟是也軟了半邊身子斜斜歪在林嶽旁邊。
泣涕漣漣:“窈娘,林嶽面色這般難看,莫不是我将她......啊?”淚順着面頰滑落,轉瞬聚在地上一小塘。
崔窈娘根據急救知識判斷:“林嶽失血過多,傷口縫了,人得繼續養血。”唐朝也沒什麼輸血的法子,她蹙眉心思疾轉,急得耳鳴不止。
盧三巧擦着手:“但我們并無此類藥品啊。”眼中茫然,雙手濕淋淋頹然捏着布巾。
崔窈娘凝着林嶽一張臉,白如金紙,唯有破釜沉舟:“将早前采買的人參切了,讓她含着吊氣,問問她,能否給她請醫生。”
窗外夜色愈加暗沉,偶爾傳來一兩聲蟲鳴,打破令人窒息的等待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