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初,山下的公雞剛剛打過鳴。整個金山被一層厚厚的晨霧籠罩着,隻在遠方的雲海深處,看到一絲絲太陽的金光。
夕瑤因為心裡有事,醒的特别早。躺着床上,沒睜開眼睛,反而這時候耳朵特别靈敏。窗外山林裡的鳥叫聲,院子外小沙彌的灑掃聲,一清二楚。思緒仿佛不受控制,飄到了家裡書房着火那日。也是這樣的閉着眼,強按下内心的惶恐,側耳聽着周圍的動靜分辨方向。火焰燃燒書籍木架哔哔啵啵的聲音,那種讓人害怕的炙熱,時不時飄來的火星子和沒燃透的紙片,掉在衣裳和皮膚上,嘶一下,伴随着鑽心的疼痛。那一切仿佛還在耳邊,還在眼前。
她雙手不由自主地抓着被子,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突然間,她聽到了放低的腳步身,熟悉的。
“銀翹,進來吧,我醒了。” 一睜眼,看到了床頂上苔綠色的棉帳。
銀翹輕手輕腳地進來,手裡還捧着一臉盆熱水,”姑娘,我剛剛還在門口猶豫要不要喚你起床呢。”
“什麼時辰了?”
“剛過了卯時,且早呢。姑娘今日倒是起得早。”
“嗯,這不是早上要出門麼。對了,你怎麼今天也這麼早?” 往日裡自己起得沒這麼早,身邊的女使們自然也不會這麼早送洗臉水。
“嗨,這不是剛剛明心小師父來傳話,說寅時過半,側門已經有一輛馬車等着了,車把式說是來接小姐的。我這才想着來看看小姐醒了沒。”
“寅時過半?這麼早啊。昨天約的是卯正啊。那行,咱們趕緊梳洗,别讓人家等太久了。”
“這也太早了吧。” 銀翹嘴裡嘀嘀咕咕的,手上到是絲毫不慢。夕瑤洗完臉坐下塗面脂的工夫,她已經幫夕瑤梳好一個小盤髻了,“小姐今日要去别人府上,太素了也不體面,你看咱們用兩個珍珠的排簪,搭配這個珍珠蝴蝶形的耳墜可好?”說着,銀翹拿着一對簪子在夕瑤的頭上比了比。
“别這麼複雜了。今日不是去做客,是去問診的,簡單松快些好,方便做事。” 夕瑤從妝匣上層拿了最前面的玉蘭花形青玉發簪遞了過去。
“怎麼又是這個簪子啊。小姐你日常在家也用的是這個,今兒出門也不挑個好看些的。” 銀翹接過簪子就開始嫌棄。這個簪子還是姑娘及笄那年夫人命人打制的,這麼些年了,早就半舊了。
“小祖宗,你快着點兒吧,門上馬車還等着呢。” 夕瑤催促着,手上也不停下,拿了匣子裡和簪子一個色系的,同樣用了好幾年的耳環帶上。“人家今天是找我治病的,誰管我簪子好不好看。而且這個簪子最輕,帶着方便也不扯頭皮。”
因為夕瑤平日裡也沒有濃妝豔抹的習慣,早上的梳洗到是很快,不到一刻鐘便都弄好了。
“小姐你等等,我這就去廚房拿些早食。” 說着銀翹就要往廚房走,“大早上出門,總不能餓着肚子去。”
“别忙了,這會兒師父們可能都還在做早課呢。而且你一來一回,也費時,” 夕瑤一把拉過銀翹,“茶桌上有點心和茶水,我對付一口得了。”
“小姐,那都是昨天的了,茶水也都是隔夜的冷茶,喝了對身子不好。”
銀翹還想要說服一下,夕瑤倒是爽快,嘴裡塞了兩塊茶酥,灌了幾口冷茶,咽下去,出門了。
到了金山寺側門,馬車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車夫靠在車轅子上打盹,夕瑤走近了還沒醒。倒是車廂的裡,聽到了動靜,一下子打開了車門。
“是唐家姑娘吧,這一大清早的,辛苦你了。” 原來竟是王夫人親自來接了。
“勞煩夫人了,夫人叫我夕瑤就好。”
王夫人今日看起來倒是精神頭好了不少,就連嗓子也不這麼低啞了。她這一開口,把車夫徹底驚醒了。
“這是哪裡的話,這大早上的,害得你早飯也沒好好吃吧。我這車廂裡準備了些吃食呢,都用小爐子溫着呢,未見得多可口,但好歹可以路上墊巴一口。”王夫人邊說着,一邊下來了一個小丫頭,放好了矮凳,要扶夕瑤上馬車。
“姑姑,等等我,姑姑,姑姑…” 虎子的聲音從門内傳來,由遠及近,一會兒功夫,到眼前了。
“姑姑,你這是上哪兒去,帶上我啊。”
“虎子乖,姑姑去外面辦點事,晚些就回來。你去找銀翹或者明心小和尚玩哈。”
“姑姑,你帶我一起去啊。” 虎子說着就扯着夕瑤的裙擺。
夕瑤還試圖和孩子講道理,可是五六歲的娃娃,正是好動的年紀,興頭上來了,哪裡是三兩句道理能夠說服的。眼瞅着,小家夥的眼眶裡蓄滿了眼淚,下一秒就要哇一聲哭出來了。
“這小孩倒是有趣,那就和咱們一起去吧。” 王夫人在後面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