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兒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笑很平靜,平靜到讓蕾哈爾感到恐懼。
她覺得自己不該問下去,可一種莫名的力量,驅使着她開了口:
“......那是,什麼意思?”
蜜兒沒有正面回答她。
“活在這裡的人們,或多或少都會有這樣的認識:「我們對世界無益」。這是自古以來,無須血脈就能傳承的話。
在管理者早已身死的年代,在神水的奔流紊亂的年代,我們甚至做不到像塔裡的絕大多數一樣,過着平凡且平庸的一生。天賦,資源,這裡什麼都沒有,隻有永遠都不會結束的冬天。
但是,總會有那麼一天,當你倒在路邊,精疲力竭,想着「啊啊,我要死了」。
明明已經打算放棄一切,明明一切都被抛在腦後了......”
「卻被拾起來了。」
少女的話裡沒有辛酸和苦意,隻有愛。
蕾哈爾咬緊了下唇。
曾幾何時,自己也被拾起過,可是,又抛棄了。自己丢下了他們。而現在,她做不到再去欺騙一個人,一個願意将溫柔帶給自己的人。
在蜜兒詫異的眼神中,蕾哈爾扇動唇瓣:
“......我有話要和你說。”
*
“蜜兒......?”
第二天一早,蕾哈爾就早早起床,環顧家中,發現蜜兒不在。
一種令她焦躁的不安從腳底升起。
昨晚,自己和蜜兒坦白了一切,她究竟對那個人都做了些什麼卑鄙無恥的事,全部,她都說了。雖然當時蜜兒沒有怪她,但反應明顯不自然起來。而自己也被罪惡感折磨,即使蜜兒給自己倒了杯熱牛奶,蕾哈爾依舊覺得自己昨晚有如噩夢纏身,好像有黑影一直在床邊晃。
......希望隻是水土不服。蕾哈爾捂着頭想。
敲門聲響起,蕾哈爾趕忙開了門,但來者第一句話就是:“該走了。”
“去...哪?”
昆奇怪地看着她:“你當是度假?不參加測試了嗎?”
“我......”是測試比較重要,可......
蕾哈爾想着,說出了自己擔憂。
“......。”昆上下掃了蕾哈爾兩眼,像是第一次見這人,“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誠實了?”
蕾哈爾憤怒于昆的無動于衷:“我沒有開玩笑!這裡是四十三層,很危險!我們得快點去找她——”
“确實危險。你知不知道你昨晚差點被人殺了?”昆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說道,“我還以為你不會交底呢,真會給人找事。”
蕾哈爾:“欸......?”
騙人。
那不安最終化作令血液凝固似的冷意,蕾哈爾環抱住雙臂,不住地顫抖着。
“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就現在走吧。”昆看着蕾哈爾恐懼的表情歎氣。
“不...要...”少女破碎的呢喃混雜着滾下。
昆:“哈?你認真的?再不走真要被弄死了。”
“我...不要再這樣下去了......!我要去找她!”蕾哈爾揚起臉,沖他怒吼道,飛奔着沖出家門。
......。
......。
“......服了。”
雖這麼說着,注視着遠去身影的藍發少年,嘴角卻帶着微笑。
他也同樣出了門。與着急的少女相比,步伐悠哉,遇上皺眉的老者時,還不失閑情地揮手招呼。
彼帖挪着步子走來,一接近,就是一拐抽來,直取昆的小腿,卻被後者輕松躲過,還被嗔道:“村長怎麼一大早就這麼大火氣?”
“你瞅瞅你幹的好事!”
“吃撐了?”
“狗屁!”彼帖朝地上啐一口,舉着拐對昆指指點點,“這法子你也想得出?!你有想過蜜兒的心情嗎!”
“我可沒打算這麼早就說,是那家夥不懂事。”
“......可你算到了。那是史黛拉想留的人,你絕不會讓她出事,哪怕她激怒蜜兒,你也有把握蜜兒不會殺她。”
昆沒說話。
彼帖攥緊了拐杖:“蜜兒知道你的,你會把人帶來這裡,分明就是表示她是被史黛拉承認的人,就算再怎麼恨别人,那孩子最後都會忍受。不要利用那孩子對你和史黛拉的愛......”
“.......無論是哪邊,牌都不夠用。”昆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顫動的湛藍眼眸訴說着他早就崩潰的心。
“因為喜歡,因為愛,所以人會不自由。想要守護這裡,想要守護家族,想要守護夥伴,都想要守護的結果——”
“就是什麼事都在「選擇她」的優先級之上。哈哈,就連她本人都是這麼選的。”
彼帖沉默地看着仍面帶笑容說話的昆,有種酸意在心裡流淌。是了,蜜兒無法去恨,阿圭羅他,亦無法憤怒。
“我需要不會背叛的棋子。”昆從口袋裡掏出存放有月見草的玻璃小瓶,白色的花瓣昭示着那位血親的感情。
月見草的花語是什麼?默默的愛,自由的心。這是給他們的,給他們兩個人的。
但他現在已經不自由了。
昆把玩着玻璃瓶,道:“如果隻是沒有思想的工具的話,誰都可以。但要與誰并肩同行的話,僅僅這樣,是不行的吧?”
老者張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麼,不過最後,他還是問了自己一直很好奇的問題:
“你,讨厭蕾哈爾那孩子嗎?”
“嗯,讨厭哦。”昆頭都沒擡,不假思索地回應着。
這答案彼帖并不意外。但這也意味着阿圭羅他們的往後的日子,會很難熬。
彼帖歎了口氣。可昆頓了頓,收起玻璃瓶,轉而微笑着看向自己,罕見地,帶有孩子氣的笑,讓彼帖想起了曾經見過的他。
“抽絲剝繭,剩下的幾乎盡是些腌臜東西。不過,有一點我很喜歡,那可以說是構成她最根本的東西了吧,感覺也是,史黛拉會喜歡的東西。”
“什麼...?”
“盡管一無所有,也會将手伸向遙遠彼方的不可能之物。人類,就是這樣的吧?”
昆愉快地說。